05

赵洪章:向着侵略者,开炮! 我市老兵追忆抗美援朝往事(三) 2020年10月27日

海丹青

在赵洪章的记忆中,终生难以磨灭的,是满目疮痍的朝鲜大地和烈焰冲天的汪洋火海。1951年1月,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对朝鲜新义州的轰炸攻势刚刚结束,赵洪章就跟随中国人民志愿军队伍,乘坐军用汽车,飞驰在那片滚烫的土地上。

“当时心里感觉很惊骇,战争太残酷了!目光所及,一片焦土,断壁残垣,横尸遍野。和我同行的几名战士,都是刚从学校先进学生中选拔出来的,没有接触过战争,受到的刺激比我强烈。我经历过营口的四次解放,对战争的残酷,或多或少还有一些‘免疫力’。”今年86岁的赵洪章描述初到朝鲜的场景时,眼中依然闪烁着年轻时的光芒。

赵洪章是在抗美援朝战争进入到胶着阶段时参加战斗的,刚刚从当时的苏联战士手中接过武器装备。他深知,自己手中握着的不仅是一把钢枪、一包手榴弹,更是祖国人民和朝鲜同胞的殷殷重托,还有老母亲望眼欲穿盼儿归的期待。尽管战事的惨烈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但他始终告诉自己:“我是党的人,就要做忠于党的事,刀山火海,也要坚持!”

轰鸣与火光

星夜驰援,穿行在炮火连绵的战线,赵洪章深深意识到,作为一名高射炮兵,自己肩负的重担。作战初期,中国人民志愿军没有制空权、制海权,与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的激烈交战中,迫切需要依靠高射炮与疯狂的敌机抗衡。从中国进入朝鲜的一路坎坷,让赵洪章和战友们走一路、打一路,基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这么说吧,在朝鲜战场上打仗,主要有两个兵种最危险。一个是在正面战场跟敌人真刀真枪较量的步兵,第二个就是汽车兵,从丹东把各种物资和武器装备运送到朝鲜平壤前线,要经历‘联合国军’下雨般的疯狂轰炸,可以说,汽车兵是用命在护送物资和武器。敌军的轰炸机飞得很低、很急,扫射和轰炸都很凶猛。朝鲜人用‘窜房檐’来形容敌机飞行高度低的程度。”

赵洪章明白,他的坚守,对于运送后勤保障物资的汽车兵战友而言,是多么的重要。“志愿军汽车兵战士有一个‘黄金8小时’的说法,就是说,从丹东到平壤,开车运送物资要确保在8小时之内送到。汽车兵们都用生命在遵守这‘黄金8小时’,甚至是在敌机追着汽车轰炸、扫射的情况下,他们依然保持高速行驶。司机牺牲了,就由战友接替继续驾驶,这样惨烈的坚持,我们炮兵常常会见到。在那种情况下,我们也都是豁出命去保护汽车兵,哪怕炮弹炸死的是我们,也没有人惧怕。都是为保家卫国牺牲,死得其所!”

1952年,赵洪章跟随部队进军清川江,投入到保护清川江江桥的战斗。清川江江桥是志愿军从丹东往朝鲜前线运送给养的必经之路,因此,敌军的轰炸更为猛烈,每一天都连番几次。“桥被炸毁了,工兵们就顶着炮火马上修桥,有人牺牲了,马上就有人顶上去,死亡仿佛是没有人在意的事情。我们炮兵也是,始终注意力高度集中地朝着空中的敌机开炮,耳朵被震得刺耳的轰鸣,啥也听不见,就是一个劲儿地开炮、投弹。有人牺牲了,马上就有人接替。看到战友倒下了,心里难过,脸上流着泪水,也喊着、使劲地开炮……”

“今天能见面的战友,或许明天就只剩下一封等待寄出的遗书了,谁也不知道谁什么节骨眼儿就牺牲了。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明白,活一分钟,就要做一分钟的志愿军战士!哪怕客死他乡,墓碑也要朝着中国的方向!”时至今日,赵洪章的头部还残留着尚未取出的弹片,天气变化时就会隐隐作痛;他的身上,还有着因负重伤而留下的道道伤痕。

“我们的炮,射程不远,很多时候,根本打不到美军的飞机。然而,美军的飞机却能够精准地打击到我们。”骄横的敌机,对我军的轰炸和扫射气势汹汹。相对于在空中拥有充分自由度的敌机,我军的高射炮无论从灵活度、准确度、延伸度以及打击预判性等各方面都存在着劣势。战场上,我军的高射炮阵地在敌机的盘旋视角下清晰可见。

武器装备的巨大悬殊,让赵洪章和战友们每时每刻都处于高度危险之中。炮弹的轰鸣,让很多战士短暂失去了听力,赵洪章也不例外。战时多艰,在坚守阵地发射炮弹的无数个勇士的身影背后,是无数次衣着单薄地睡在大雪地里的浑身麻木,是无数次在田野间、树林中和衣而卧的短暂修整,又是无数个本应酣然入睡却在耳鸣与梦魇中惊醒的一跃而起……

饥饿与寒冷

“联合国军”始终没有放弃对志愿军后勤补给线的摧毁和打击,“绞杀战”犹如一把强硬又冰冷的钢索,把中国和朝鲜之间赖以联结的后勤补给线“抽打”到体无完肤。但凡能通车的路,都被轰炸得面目全非;能通行的桥,全部被炸断;能绕行的山坳、沟壑,都被轰炸迸飞的碎石堆积、填满……志愿军战士们面临弹尽粮绝、举步维艰的艰难境地。

“最困难的时候,好几天吃不上一口饭。在‘联合国’军看来,那应该是崩溃的时候了。因为他们是经常有肉罐头吃、有烟抽、有酒喝的,如果换作他们没有后勤补给的话,一定会溃不成军。我们就不同。我们在战场上,很久没有飞机的掩护,道路运输线被炸毁了,可以说要啥没啥,鞋都是露着脚趾头的。即便如此艰难,志愿军也没有成为他们臆想中的‘懦夫’。就在饿到甚至出现幻觉的零下40多度的寒冬里,志愿军战士也没有一个人喊苦、喊饿、喊冷,更没有一个人临阵逃脱、打退堂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进行政治教育和战前动员,个个都是钢铁战士!什么也不用说,就是一个字:‘拼’!”

“一把炒面一把雪”,是朝鲜战场上中国志愿军战士的真实写照。然而,赵洪章告诉笔者,最艰难的时候,志愿军甚至连炒面都吃不上。饥肠辘辘之下,拼命塞进嘴里的,只有雪。

“有几天,一直吃不上饭,一粒粮食也没有了,炮连连长给司务长下命令,‘你必须给我找到粮食!战士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冬天的,到处都是大雪压境,哪儿有吃的啊!最后,司务长从朝鲜百姓家里买到两袋生的冻土豆。全连一百来人,每人只能分得一到两个,还都不舍得吃。”叙述中,赵洪章腰杆笔直地坐在沙发上,此时此刻的他,仿佛依然坚守在阵地上,时刻准备迎敌。

祖国与母亲

赵洪章永远不会忘记,70年前的那个凛冽的寒冬里,他和战友们一起赤足蹚过朝鲜的清川江时,夹杂着冰碴的江水留在他记忆中的刺骨的冷和痛。“江水都冻成了一层层冰碴,一脚踩下去,腿上的皮肤全被划破,扎得深一些的,肉都跟着翻出来。过江上岸的时候,人人腿上都流着血,但没有人顾得上这些……”

“当我光着脚接触到冰冷的江水时,突然回想起自己入朝作战、与家人不辞而别的那天,母亲得知消息后,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一直追到火车站,就为了见上我一面的情景。”此时的赵洪章,感同身受到了母亲念儿的殷切与无我。血脉相连的通感,让赵洪章对母亲、对祖国,有着更加甚于以往任何时候的深切的珍爱与眷恋。

战争中期,赵洪章身负重伤,一度被转送回国救治。期间,得知母亲因思儿过度、急火攻心而失聪的消息,那一刻,向来坚强的他落泪了。然而,当军医关切地询问他,康复后是想重新入朝参战还是回国念书时,他未假思索地选择了重新入朝。

“母亲是母亲,祖国也是母亲。保卫祖国,就是保卫母亲。我要继续战斗,为了祖国,也为了母亲,向着侵略者,开炮!”

人物简介

赵洪章,营口人,1950年(15岁)报名参军,任炮兵连高射炮手。抗美援朝战争中,在中朝战备物资运输线上,他依托高射炮掩护汽车兵输送物资,清川江战役中,掩护工兵修桥。17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国家三级残疾军人。上世纪60年代转业后,任企业领导。1997年退休后发挥余热,历任市社会宣传员办公室副主任、思想道德讲师团副团长、关工委青少年教育宣讲团团长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