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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洪臣 作品 老式冰棍儿 2022年04月18日

“冰棍儿,冰棍儿喽,彰武冰棍儿……”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村子每天都要被这种叫卖吆喝声三番五次地洗劫而过。那极具诱惑的叫卖声,就像一群嘤嘤嗡嗡飞舞的小蜜蜂,带有一种爽心润肺的香甜味儿,从南到北,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村北端的小学校石墙外,在校园上空魔咒般萦绕不散。

班主任老师经常会气愤地向木窗外狠狠斥责一句,“去一边卖去,这里上课呢”。那叫卖声好像被迫击炮弹击中了一样,瞬间哑声。但过不了多久,那魔咒般的声音又在它处清晰传来。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蜂拥着跑出教室,三三两两的背着老师爬上墙头,掏出小额钱票买来正冒着白气的冰棍儿,而后蹲在墙根下慢慢吃。

对于我来说,当时很少有机会买冰棍儿吃。有时出嫁的姐姐带着姐夫回来,恰逢卖冰棍儿的从家门口经过,母亲会让我拿着几个鸡蛋跑出去换回冰棍来,大家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当时冰棍儿三分钱一根,一个鸡蛋能换三根,父母亲总是以牙疼为由,每人仅吃一根,我们这些孩子们就能多分上几根,吃得很是过瘾。有一段时间,我兜里揣有一张五分纸币,揣了很久也没舍得花掉。终有一天没能忍住那香甜的诱惑,在课间休息时间买了一根冰棍儿,小心翼翼地扒掉薄薄的包装纸,轻轻咬上一小口,香甜凉爽的感觉迅速传遍周身。我细嚼慢咽地吃完那一根冰棍儿,几乎占用了课间的十分钟时间。剩下的二分钱,又在兜里揣了很久,只能赶上大风天冰棍化得快,我才有机会再买上一根减价处理的冰棍儿吃。

读初中时,有一次半天课,我们几个要好的同班男生一起推着自行车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刚好碰到有减价保本处理的冰棍儿。因为当天阴天又刮大风,冰棍儿基本融化了小半截,正常一毛钱一根,当时只卖六分钱。我们几人几乎同时放慢了脚步,互递眼神,心照不宣。那时,我们兜里或多或少都能揣上几元钱,但轻易都不舍得掏出来花,便有人提出了一个馊主意:在规定时间内谁吃得最少谁花钱。

我们围着冰棍儿箱子站成一圈,随着一声令下,我们就像一群猪羔子围在槽子边低头抢食儿一样,两耳被咔嚓咔嚓咀嚼声填满。起初,我们三口两口就能吞掉一根冰棍儿,那浓浓的香甜味充斥着口腔,冰凉的感觉迅速扩散全身。一根又一根冰棍儿被吞咽下去,我感觉到腮帮子被冰得彻底麻木,这种冰冷麻木完全取代了原有的香甜,并从口腔一直延伸至胃肠。吞咽的速度在渐渐放缓,甚至后来每咽下一口都很艰难,但我们都在顽强坚持着。规定时间已到,我整整吃掉十九根,当然不是最少的,把埋单的机会让给了一位小个子的石姓同学。然而,我们当时都被冰得几乎不能动弹,靠在墙上或铁大门上互相看着傻笑,时不时还会打几个冷颤。

初二暑假,我忽然产生卖冰棍儿的想法,并得到全家人的一致同意和支持。我倒出平时用来装文具的一个长方体木箱子,母亲和五姐找来塑料布和一堆从没使用过的雪白棉花,忙着帮我制作“恒温箱”,三姐借给我十五元钱用作成本。大哥是木匠,拿出专业工具用木板做了一个固定“恒温箱”的底座,然后捆绑在那辆“白山”牌自行车货架上。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我就迎着金色的朝阳奔向了甜蜜的事业。

一个邻乡的冰棍厂距我家十五里地,我每天清晨出发,进完货返回时,太阳才爬升一竿子高,我一边赶路一边吆喝叫卖。起初,我羞于那种吆喝,那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眼儿,就像两块石头卡在我的咽喉上。后来就在没人的地方对着茫茫的庄稼地吆喝,“冰棍儿,冰棍儿喽……”每吆喝一声,全身都会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到了我家邻近的村子,害怕被熟人发现,我索性带上二哥参军入伍时留给我的一副大墨镜,崭亮的天一下子暗淡下来,我感觉自己完全被隐蔽起来。就这样边走边吆喝叫卖,喊得口干舌燥时,自己也舍不得吃上一根,一天要走十几个村子才能把一箱的冰棍儿卖完。

那时老家的冰棍儿只有两种,一种是周边两个邻乡的厂子生产的,进货价四分钱一根,卖七分钱;另一种则是彰武县城厂子生产的,进货价六分钱一根,可卖一毛钱。两种冰棍当然不一样,“彰武冰棍”口感更好一些,还有浓浓的奶香味儿,既好卖,又能每根多赚一分钱。一天,我们三个好友商定一起去县城进货,由于路途较远,需骑行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我们凌晨三点钟从家中出发,打着手电筒在坑洼不平的乡村路上一路颠簸,把一片又一片黑暗的荒野远远甩在了身后。总算拐上了通往县城的宽敞大道,天色开始渐渐放亮,我们摇晃着身子加快骑行速度,甚至与呼啸而过的大货车比赛,弄得满头尘土才肯罢休。

头一次在县城冰棍厂把我的“恒温箱”装满,能容纳180根,回来的一路上没能卖完,正赶上村里晚上放映露天电影,便推着车子过去叫卖,一会儿工夫就被一抢而空,一天就赚得六块多钱。之后恐于路途艰辛,只在县城进了两次货,我就告别了“小商贩”生涯。用卖冰棍儿赚得的钱交了新学期的学杂费,剩余部分交给母亲用来买些油盐酱醋等调味品,让我煞有成就感。

如今的冷饮市场琳琅满目,口味繁多,价格几元、十几元不等,而我始终对老式冰棍儿情有独钟。我也曾推荐给女儿品尝,她说不怎么好吃,好像有一股糖精的苦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