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在俺们老家农村办喜事时，要想把结婚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传统的习俗就是结婚时把客人请到家里坐席，男方婆家张罗喜事时，找两个模样俊俏的女孩挨家挨户地到全村去上门请客。婆家选办喜事的日子大都是找个“先生”给掐算的，女方家的“娘家客”到女儿出嫁那天，就等着男方用大马车上门来接亲，稍远一点的路程，一大清早上就赶着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上个把小时，把媳妇接到家不能过晌午，必须把小两口的结婚庆典办完了，图个良辰吉日喜结连理结秦晋之好的吉利。

在俺们老家那地方办喜事大都是在寒冷的冬天。为了把喜事办好，一般男方家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办席，有的杀一头猪，把猪肉和猪排骨、猪的下货分开，肥肉和瘦肉都大卸八块，肥肉一般都是用来炼成荤油，俗称“大油”，一头猪能炼出来十来斤荤油，放在大盆里冷却后凝固，呈淡淡灰白色，留着给主灶的大厨师炒菜炝锅。杀口大猪娶媳妇请客人坐席，就成了俺农村老家办喜事一件必不可少的事。

为啥在寒冷的十冬腊月里办喜事？那个年月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农村谁家能娶媳妇的确是个大事。但是对有的家庭经济条件不算是太好的，要想把喜事办好就得等到年根。说白了，因为临近年根了，庄稼人就得把家里的余粮卖了，家家户户手里就有了一些余钱。有的父母着急为早一点把孩子的婚事办了，能早一天抱上大孙子，等到秋后就把余粮卖了，攒够了彩礼钱赶紧给孩子办喜事。为了把结婚喜事办得风光一些，两个亲家一商量，主动上门找“老媒婆”撮合，婆家把彩礼钱在账桌上立个字据，把彩礼钱经媒人过付给女方父母，这个彩礼钱都是根据一个地方的“土令”，彩礼订金随婆家给，但至少要有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挂钟四大件东西；等到后来农村办喜事那彩礼就有些变化了，彩礼讲究“十万三金”。所说的十万就是现金十万块钱，三金是指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在俺家那个地方这个数字大都是正常的。再到后来娶媳妇办喜事，有条件的家庭男方婆家要给儿子盖三间砖瓦房，要是条件更好的，还有盖楼座子。不像我订婚那时候，因为家里不宽裕生活相对困难些，手头拮据也没有多少余钱，那怎么办？想啥办法能把媳妇娶到家？我只好求老媒婆上门当说客，因媒婆是我和没过门的媳妇家的远亲，知道靠她有超薄似干豆腐的嘴唇，就凭借她那“三寸不烂之舌”一番忽悠，肯定能把俺俩的终身大事订下来。家里哥四个最小的我没订婚，我爹着急得嘴起泡，但手头紧巴巴，给不起彩礼钱。那时妈妈刚刚过世不到一年，家里除了留足口粮钱，就没有多少余钱了，为了把我的婚姻大事早点给办啦！我爹就张罗着和亲戚家或是老邻居家借了几百块钱，我清楚地记得1982年端午节刚过，我爹给我订婚，因彩礼不够，二伯父做担保又借了140块钱，过彩礼那天当着媒人的面，在账桌上假装象征性地过一下“彩礼钱”，老媒人把彩礼钱拿给准丈母娘手里，准丈母娘知道我家也没有多少钱，把在账桌上过的“彩礼钱”背着家人，又偷偷地塞到我手里。这样，我爹当天就把二伯父做保的钱还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订婚的喜事和别人家比起来真是自愧不如，不是说“穷光蛋”一个吧？在订婚要过彩礼时尴尬的场面，那事是相当的难受和窘迫，在农村订婚没彩礼钱还要想娶媳妇？但好歹我和妻子有姻缘，几年以后我当兵在城里提了干部，自己和未过门的媳妇一商量就把婚结了，算是在城里安了家，没有按照农村乡下习俗办喜事，总是在内心里感到是一件憾事。但是，在我的记忆之中，俺老家农村办喜事的场面却久久难以忘怀。

农村人为把喜事办得体面些，头三天就开始张罗请客人，有的人家七大姑八大姨亲戚多，远点路程的提前一天就得赶到，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家里人，来到村里住上一两天，有的外地的多年不见面的，直到喜事办完了再离开。要是距离婆家近些的，头一天晚上赶到就行，因为头一天晚上办喜事的婆家就已经安排“水桌”了。在我们老家这叫“偏席”。头一天坐偏席的大部分是本村住户，还有远道来的亲属，再就是在主家帮忙的。这些打杂、干点下手活的人，帮助去村里各家各户借桌子，砌临时用来烧火做饭的灶台，洗碗筷、收拾桌子盘子碗啥的，往每个客人桌上发酒水、烟啥的，还有的燃放鞭炮啥的。婆家为答谢这些人，偏席办得正儿八经的，要不然那些人不爱干活不说，让他们七嘴八舌，说三道四的地“嚼舌根”，你都犯不上啊。

要把办喜事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做好，少不了邀请有头脸的“大执宾”。在俺们老家能熬上“大执宾”的，那得有两下子，一般在村里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亲戚朋友面前德高望重，在大人孩子面前还得能说会道的，用老百姓的话说得知书达理、见啥人得说啥话，我们当地人说，就是得“会白呼”。我小时候见过的“大执宾”就是在村里德高望重的老汤头，年已古稀的老汤大爷，给二位新人举办结婚典礼时，说的四六句的话一套一套的。我还真的能记住几句老汤大爷在喜事场面上说的开场白：“男女老少听我言，今天的喜事我说全，男女同心搞生产，妇女能顶半边天，二位新人结婚后哇？男的要帮助女，女的还要帮助男”，全是打油诗之类的喜嗑。

大执宾开场说完了，办喜事的二位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鞠躬后，只听大执宾一声令下，婚礼开始！这时候，叮当“二踢脚”高声炮，噼啪、噼啪大地红鞭炮齐鸣，震耳欲聋。条件好的家庭手头的余钱宽裕请来乐队，吹拉弹唱，好一番热闹，大执宾提一提嗓门说：“贺喜贺喜，可以和席了”，只见，三五成群帮忙的拿着方桌开始放席，摆桌摆筷子、汤匙勺子，摆放酒席都在左邻右舍的街坊邻居家，有的在前院和后院，有的邻居家宽敞些，就在南北大炕上放2、3桌。每张桌子一般能坐四个人，在自家新房里摆放的桌子，坐席的都是“娘家客”，娘家客人是上等宾客，婆家人陪同客人的一般都是一些头头脑脑，或者有点地位，有点名声，也有的是做生意的，有点“铜板子”。再有就是大家族中是长者，从远方来的贵客等等。喜宴开始后，就看着端菜的帮工“方盘手”用右手握拳，将大拇指、小拇指和食指呈三角形，拖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盘，其实就是端菜的木盘子，随着“方盘手”嘴里不停的“油嘞、油嘞，慢回身”的吆喝声，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上桌子。上哪一道菜都得听从“里桌和外桌”的两位大厨师安排，所谓的“里桌”就是屋子里做菜的，也就是煎炒烹炸好的鱼、虾这些海鲜类，肉丸子、过油的拼盘类的硬菜；所谓的“外桌”就是在露天的大灶台旁边炒菜或是做汤类。俺家结婚办喜事办酒席比较常见的“八碟八碗”。“八碟”是指“四凉”和“四热”，先上的是四个凉菜，然后接着上四个炒菜，等8个碟子菜上完了，再上8碗汤类的菜，每一道工序都是负责里桌和外桌的两个厨师事先准备好的。

农村的喜事要办得讲究一些，请客人还得本着节俭为主。在俺们乡下办喜事摆桌放酒席时论多少“悠”和“炝”，所说的悠，就是能摆放多少遍席水的意思，一遍为一悠；所说的炝，就是一悠能摆放多少张桌子的意思。那时也没有圆桌，都是四个腿的四方桌，放一张桌能坐4个人，一般大知宾都是根娶媳妇办喜事的东家商定，能来多少人参加贺礼？需要东家摆放桌子多少？要不然你弄了很多桌席来了不到一半人，那一来东家面子上就过不去。脸面上不好看不说，还浪费钱财，整了好几十桌席，好酒好菜、大鱼大肉的准备了又花了不少钱，有的人家就指望靠收彩礼的钱还账呢，要是放桌放“冒了”，收的彩礼钱还不够办酒席的，那用土话来说叫“掉链子”。有的村子农户数多则几百户，有的村屯就几十户人家，我老家的村子从村东街到西街、从南到北全部加起来也就是200多户人家、千八百口人，有的亲属多一些的乡里乡亲的来捧个人场，有时一天下来办了十几悠，一悠下来按照10席人数计算的话，那么一炝就是40多人，那么一天下来就是400来人，和现在城里比起来每桌10个人坐席的话，足足得摆放40桌客人，那场面真的很是壮观。农村那个地方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的参加婚宴的人流大约半个小时能下来一悠，置办一炝就能招呼40多人，也有的去参加婚宴的坐席的人，左一悠右一悠也能吃好几悠，就是不下桌，村里有的见人就自来熟的“酒懵子”，见谁来就和谁喝，有的在酒桌上还搞起猜酒令划拳，划拳输者，还要自己斟满酒自罚一杯，满座的人看着他们猜酒划拳，围观的凑热闹的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有的划拳输掉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他，那个狼狈相啊眼红脖子粗的，踉踉跄跄被人从桌上搀扶下来，有的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那酒喝得昏天地暗的，满嘴胡言乱语。有的都喝到过了晌午，下午两三点钟还推杯换盏的，婆家人看到他们喝得满堂大笑的，心里不大高兴，嘴上还带着满脸的笑容说“喜事嘛就图个吉利，多喝点才高兴嘞”。前来参加喜事的人流，带着积雪的冬天里，院落搭砌的灶台里冒着的青烟，锅里冒出的一股股浓浓香气，在蓝天白云下互相映衬着，大厨师掂起大勺溜炒烹饪的香味扑鼻，伴随着一阵阵微微的寒风，送来的真是缕缕清香，那喜事的场面、那红红火火的场景、那老家喜事的味道，到何时想起来都是历历在目，让人记忆犹新。

在老家办喜事时，坐席也是有很多讲究的。婆家人为了把酒席办得像样一点，头两天就张罗喜事的置办工作。找来瓦工匠先砌好大锅台，再砌好小锅灶台，用砖头石块垒砌成的大锅台是用来烀猪肉、猪的心肝肠肺的，等肉烀熟了留着用于炒青菜或是做拼盘，有的人家把肉做成肉丸子，有的切成肉块做红烧肉，有的把肉过油炼成肉梭子，还有的把肉切成肉片炒菜，烀熟的猪下货作成荤菜类的主打菜，比如：猪肝与青椒一起做熘肝尖，有的切成片与猪头肉再配点花生米作成拼盘，猪大（肥肠）肠和猪小肠有的把它用来做蒜蓉肥肠，有的把猪的小肠、猪肺子切成碎末用于调和老汤作成“下货汤”。在俺们老家办喜事的小灶台，共有6个小黑色的铁耳锅，分别是用来做汤类的菜肴，要是把喜事办得体面些大都是按照“8碟8碗”酒席标准，在老家那边有一半人是属于少数民族的满族人，这个八个碟八个碗的风俗很有可能是从满族人的满汉全席的习俗演变过来的。

8碟：就是八盘炒菜，也有的是四凉四热，凉菜有时是以拌菜和拼菜为主要食材，有拌黄瓜丝粉皮、肉丝拌白菜丝，拼盘类的有自家灌制香肠、花生米、猪肝、猪头肉，还有高档一点的那就是海鲜类的，所说的海鲜实际指的是海带、海米（其实是虾皮）、刀鱼之类的东西，因为农村老家位于长白山山脉的东部山区，离海边太远了，冬天办喜事常见的也就是两三种海鲜，热菜好凑合，什么肉炒白菜、肉炒酸菜、肉炒圆葱、肉炒蒜薹，还有的炸鱼，炖鱼，四喜丸子，猪肘子肉，青椒胡萝卜，黑木耳等等，根据家庭的经济条件由厨师拟定菜谱。

8碗：八碗汤类的菜，汤是由大灶台锅里烀肉的汤为作料：

粉皮汤，把用温水浸泡好的粉皮撕扯成块状下入碗中。

烩碗汤，就是把土豆切成细丝后，把染成红绿颜色的土豆丝，放锅里过油炸熟再与干豆腐丝一起放在碗里，看上去红绿白的颜色，还给起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青丝玫瑰”。

肉丸汤，就是用萝卜丝与肉加上淀粉混制而成，回锅蒸熟晾凉，放入汤中。在城里办喜宴大都叫它“狮子头”。

红烧肉块汤，把五花三层的猪肉切成小块后，放锅里炖熟了。肉丸、肉块汤的个数都是由厨师根据坐席的人数添加肉丸和肉块的个数，四个人一桌的人，碗里的个数是8个，每人2个肉丸、2块肉。

白菜汤，那不用解释，冬天里的家庭常见的一道菜就是大白菜，把它切成丝或条状即可。

酸菜汤，那也好理解，就是用大白菜腌制成的酸菜，用刀切成丝即可。

豆泡汤，把大豆腐用刀切成稍微薄一点的片，经过晾晒后成半干状态，再用锅烙个七八分熟，表面呈黄褐色，然后再切成细丝或条段状放入锅里。

桄子汤（下货汤），八碗汤的最后一道汤：主要是把猪小肠、猪肺、猪肚切成碎末配上干豆腐丝放入锅里熬制勾芡，再放上点香菜末。

光阴似箭，一晃都五十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农村办喜事，吃上“八碟八碗”酒席，喝上这八碗汤，怎么喝我都有一种喝不够的感觉，要说这八碗汤里我的最爱，那自然属于最后的这一道下货汤，它味道纯正、鲜美，特别是在寒冬腊月天气里办喜事时，蹲在那六口黑铁耳锅的灶台旁边，锅中的猪心、肝、肺和干豆腐丝在高汤里一起翻滚，一会儿彩蝶飞舞，一会儿绚丽如花，连同锅里老汤发出咕嘟、咕嘟、咕嘟的响声，在“噗嗤噗嗤”声中吹破一个又一个气泡，真是给人一种过年的感觉。上下翻滚的桄子汤快要熬干的时候锅边吱吱嘎嘎作响，锅底下木柴火快燃烧到只剩下几块小木炭了，整个宴席也就快要接近尾声了，前来参加贺礼的人们逐渐散去，那六口铁耳锅里老汤也快要熬干了汤水，就剩下干干的下货，意犹未尽的我有时还迫不及待地和大厨师走“后门”再盛上一碗，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蹲在灶台旁边喝上一碗，连吃带喝的感觉真好，再泡上一碗红豆干饭，红红的小豆粒与熬熟的下货搅合在一起，吃得你真是“连你的姥家姓啥都不知道了”，不管是参加哪家办喜事，因为特馋这口，非得让人家给带回来一碗或一盆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喝上那碗汤令人心旷神怡，精神倍爽。从我记事时开始，每逢农村办喜事，我都想尝到这碗汤，几十年过去了，每逢冬季老家谁家杀猪请客了，都让老家的姑表弟，不远几百里用大矿泉水瓶给捎来瓶装的 “老高汤”，加上那些不可缺少的下货食材，美美地享用一下老家那八碗汤的味道，真是如同人间一道最美的佳肴，仿佛提醒自己要时刻不忘家乡。就是在冬季，每喝一回都喝得我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真有一种喝了人世间驱寒祛病的神汤妙药，让自己常怀敬畏之心，常怀感恩之心，常怀家乡之志。

农村的喜事，我一生的心中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