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菜
白小川
开始上秋菜了
小市场闹闹腾腾
每年如是，多像卸下包袱的候鸟
捧出春天的辉芒
嘈杂、浓烈
一车萝卜围一圈人
一车大葱围一圈人
一车白菜围一圈人
都是老人——
问产地问品种的老人
讨价还价的老人
争先恐后的老人
装满小车的老人
拉上一车人间烟火
凯旋
满脸的沟沟弯弯
就给捋直了
我有自己的打算
我也装满一车
萝卜是小说
大葱是散文
白菜是诗歌
这些是我的
人间烟火
（《诗潮》2022年第9期）
父亲离我越来越近
许小婷
飞机起飞，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
穿越天空的棉花地
我到了一万多米的高空——
“请问，喝茶还是喝咖啡？”
见邻座的老人喝茶看报
想起一生都没坐过飞机的父亲
我将咖啡杯紧紧
抓在手里
旅途被安全带劫持，我的世界
像窗外的天空
穿云破雾是暂时的
怀念却是长久
天边的幕布时开时合，剧情
不断逆转
犹如人间的剧场
2小时50分，天堂里的
父亲，离我越来
越近
（《江南诗》2022年第1期）
暴雨之上
王童
你们踩着乌云，你们踏着星群。
地球在你侧翼抖动着连衣裙，
连衣裙下旖旎着斑驳的炉氲。
暴雨在你们脚下煮沸逡巡，
天给深翻，霾被耕耘，
叆叇的稻田层叠波涌。
你冲浪到金水的滔峰，
你泼墨至太阳的东宫。
暴雨之上的漫步足下生风，
闪电迸裂的缝隙激荡奔放。
江河倒悬在半空，银波垂落至人寰。
水漫过金山，水淹没了方城。
四季的云图在身下流淌，
杂技艺人蹑行着地球顺时针旋转。
天戳开了一角，雨师浩荡聚至。
泽国里的人挣扎在洪水的咆哮中。
洪水拍着岸，洪水汹涌着，洪水冲向堤坝，
洪水里浮升出盛会的庆典。
孤独的圣火，寂寞的奥林匹亚，
一群拼争的男女仰天长叹。
他们的眼睛，他们的肢体，
充满了无穷的渴望。
焰火盛开在体育场的碗口，
烟花肆虐着城市的方舟。
暴雨之上的天空湛蓝澄碧，
云的海洋在闪电下风涌浪激。
（《阳光》2022年第5期）
雏鹰的情怀
小城雪儿
摘掉桂冠，一只雏鹰从
残破的记忆中走出来
尽管它羽翼尚未丰满
但它必须起飞，而且要拼尽全力
飞得很高，因为它
背负整个家族的使命
它是这个老弱病残的家族中仅剩下的
唯一可以飞翔的鹰了
在它碎裂的记忆中，那些荒诞的不能忍受的屈辱
那些虚伪的谎言，那些在生的角逐中不择手段的血腥场面
它必须接受，也必须忽略不计
虽然所有的场面成为了它心中永远的痛
看似冷酷的它，其实心底也留存有铁血柔情
只是它的这些柔情只能隐藏在心底
因为它要不停地起飞
从一座森林到另一座森林
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
飞呀，飞呀，哪怕已疲惫不堪
哪怕眼含着热泪
（《绿风》2022年第3期）
蹲墙根的人
辽宁山子
冬天，在乡下
蹲墙根的人村村有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或者更多
他们是些没有墙靠就活不下去的人
他们蹲在一堵土墙的根下
风吹，土末就落下来
他们的后背处一层干土末
像从土里刚刚钻出来一样
蹲墙根的人，都是
一些生活无比单调的人
终归某一天墙倒了
一层黄土就会把他们埋在下面
（《鸭绿江》2022年第8期）
雪中雪
云沐蝶
那些雪花抱团落下。每一朵
都长成另一朵的样子。像春天来临时
天空飞舞着的白蝴蝶
又像白火焰。我爬上母亲的绣花楼
光阴多深，模仿着一片空白
我看见
一棵香樟树伸开叶片
一簇一簇地接受着雪花
仿佛儿时，母亲伸出手，遮在我头上
把雪花隔开。把一些温暖举起
我便相安无事
便欢喜
（《青春》2022年第6期）
弥合
冯冯
几缕褪色浮肿的庐山云雾
散躺在白瓷缸里。我被浸泡在居室中
黑夜的能量来自黑色的晕染和窒息
它能把强大的碎裂再次拼合与拯救？
我想回到一个暖处。比如子宫
哪怕触摸一下母亲憔悴的乳房。她日渐
清瘦的身躯像一支削细了的铅笔
我的女儿嘶吼的声音在笔尖儿跳跃
把燥湿的空气划开道道裂隙
白色的细弱的雨丝倾斜下来
“她们的确有了相同的病症”。我躲在雨棚下
看道路在水中流淌。大巴笨重地划着轮桨
我拼命收集的能够掩埋我半世山水的尘埃
如同离枝飘落的碎发。还能化成春红的模样？
（《扬子江诗刊》2022年第3期）
老木匠
孙梧
年轻时斧头会让他成为墨斗，划出曲线
刨子修饰表面。他一直埋在木屑里面
让油漆涂出真实的自己：躬身、长发、一撮小胡子
树木老了，就成了家具、工艺品
家具老了，就成了他越来越弯的身体
现在能够校正弧度的，是院子里的两棵梧桐树
一棵做木床，可以矫正肉体
白天是随风飘的叶，晚上则睡出满天的星辰
另一棵，劈开树干，装下他的灵魂
（《诗潮》2022年第5期）
岛上
谷频
洋面是拖网组成的纸页
那一排排桅杆显得多么孤独无助
就像灯塔喊出堤岸的危险
迎面而来的小男孩吹着口哨
使岛屿缩短了光阴的距离
在约定的风暴之下，一个小渔村
到处是虾米腐烂的气息，而我们
所缺少的正是死亡的悼词
现实的浪峰是情人唇边的花朵
任何礁岩都无力抵抗它们
把破旧的大海唤醒
我们之间横亘着多少个大陆
每天都在内心为自己升起一条道路
那些还在喘息的爱情、打捞的岁月
都变得颜容依稀，远远望去
那些城堡般的石屋
更像一群忘记飞翔的麻雀
（《诗选刊》2022年第7期）
镰刀记
王富祥
风箱有节奏地呼吸
碳火上生硬的铁变得柔软起来
叮咚……叮咚……
这打击乐的声音，清脆且明亮
小镇上的日子被反复锤炼
所有的新生
都在淬入水，冒出那团云烟之后
定格成钨金般的月牙
把内弯磨薄，切出齿形的口子
父亲手握这把镰刀
利齿专门啃食
谷物和杂草的伤口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这把镰刀
总是在伤口上磨砺
总是在伤口上抛光
（《星星》2022年3月号）
光阴
余昌凤
褶皱处
剪裁的痕迹，若隐若现
一针一线都是谜
盘扣细密如初
缠绕的蜻蜓，细语呢喃中飞走
结虽在褪色，江南风骨依旧
月色轻叩小轩窗
穿旗袍的女子，正温书添香
一只猫趴在她身旁，酣睡如泥
（《诗歌月刊》2022年第6期）
青春的涟漪
张喆
那一天，我们多么年轻呀
你眼里发光
我面带桃花
我多希望，公交慢一些，再慢一些
它咣咣的声音
像我们的心跳，均匀，有力
上车的人，下车的人
幸福很快就到了。街道的树，摇得比花都好看
我们说了很多话，似乎，什么也没说
我只记得
你的声音甜得像蜜糖
那时，凡尘种种
都被我们远远地抛弃，忘却
那时，我的呼吸，像无风的水底
泛着不为人知的涟漪
（《扬子江诗刊》2022年第3期 ）
用水装订的草堂
潼河水
水心草堂的书里
摇曳着蒹葭和纵横的水系
荡漾的诗句
从这个码头漂到另一个码头
用水装订的草堂
如此温婉，犹如我的伊人
远处的青山与近处的果实
一对对饱满的乳房
我每翻动一页
水的骨骼就响动一次
惊起一处鸟鸣
我把水归纳了一下
险些被水淹没
（《十月》2022年第2期）
在拉萨
张敏华
你说，十年都在川藏线上跑，
拉萨是你第二故乡。
十年实在是太快了，就像你举起双手的
瞬间——
十年啊，就是十根手指。
走在拉萨八廓街的街头，太阳的
光影徘徊在我们四周。
我的墨镜突然掉在地上——
天空亮了，布达拉宫
亮了，大昭寺
亮了，转经的僧人和信徒
也跟着亮了。
──哦，谁也看得清谁了。
定一定神，这才是真正的人间，
我们跟着阳光走，
我把墨镜扔向拉萨河，
天空又亮了一次。
是的，我想告诉你——
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拉萨还是原来的拉萨，我们渐渐老去。
但我们是一群以梦为马的人，
一群以神为邻的人，感应
天地的神谕。
（《作家》2022年第8期）
乡下
程云海
冬闲的日子
自酿的小烧
醉了老乡们的酒话
豆子被油和豆饼
做了除法
我的油炒饭
马的豆饼伴草
肥了春花
游戏的笑暖化冰凌
画一幅村庄的印象派
立在窗棂上
有没有月亮
夜幕都是在奶奶沙哑的哼唱下
合上的
（《星星》2022年8月号）
弯曲
毕俊厚
夕阳下，父亲再一次挺直了身子
弯曲得太久了，他对即将落尽的
夕阳，保持了足够的谦卑。其实
更多时候，弯曲的意义，存在于一个人
的人生境况。这种弯曲，仿佛是任何一种
事物对土地的虔诚。
似乎，他们更接近于事物本身——
发芽的豆种，弯曲。
成长的谷物，弯曲。
结籽的葵花，弯曲。
给豆苗松土给瓜秧对花，为新栽的小树
绑上支架……在下意识的举动中
弯曲，近似于一种美德
胎儿是弯曲的
羔羊跪乳是弯曲的
山峦河流是弯曲的
大地是弯曲的，万物依托其上
苍穹是弯曲的，形成圆满的孤度
我们奢求直，常常忽略弯曲的奥妙
我们与弯曲的万物保持着微妙的关联
唯其谦卑，而生生不息
（《诗选刊》202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