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高考结束了，忽然想起高考前，学校召集家长开会，那可能是我这辈子以父亲的身份参加的最后一次家长会了。时间和岁月会让你的人生经历很多第一次和最后一次。1988年，是我的人生大考，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马蹄趟着岁月的泥泞，我的儿子，接过我曾经远征的缰绳，也和我一样去驰骋人生的疆场了。

伴着学校扬声器里播放《我和我的祖国》的大提琴旋律，我的脚步和心情一样，随着这影响几代人的旋律，在记忆的维度里百转千回，魂牵梦绕。大提琴琴弦的张力，把我的思绪调动得时而忧伤，时而彷徨，时而激昂，时而苍凉。鲅鱼圈高中校园里的一切景致，好像也因为高考的即将来临，瞬间凝固起来。清风徐来，好像在故意唤醒这凝固的风景：醒醒吧，一代代人的青春，都是从这里启航的，书香相伴青春的风景，应该在此时高调亮相。

每每来到儿子的高中校园，我总感到迈出的每一步，有可能和儿子的青春脚步重叠。三年的高中生活，肯定会有成人前的懵懂，更会有成人所不能及的炽热。一切的未来都是远方，一切的向往都能落地，一切的回忆在失去青春时，咀嚼起来都尤为香甜。路过足球场，我知道，这里有儿子曾经流淌的汗水。他最喜欢踢足球，而且脚法特别细腻。我相信，这片绿茵会给他带来赢球时的快乐，也会有输球时的失落。人生也会有很多的得与失，得到的时候是快乐，失去的时候是苦痛。当然，也有得到后的失落与迷茫，就像足球比赛的伤停补时，对于领先者来说那几分钟是何等的漫长与煎熬，而对于落后方来说又是多么的短暂和珍贵。

“儿子，老爸还能给你叠几天被子。整整给你叠了三年了，等你高考完，我就不伺候了。”早晨我边叠被子，边帮他拾掇横七竖八的课外书。每天睡前，不管多晚，他肯定和名著一起入眠。他看了很多书，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史蒂芬·金的《明天过后》，还有《荷马史诗》《山海经》等等，他都全身心投入，认真地读完了。

儿子小的时候，我从来不看电视；儿子不认识字的时候，我给他读了好多的童话书。儿子上小学以后，我就陪伴他一起看书。周末我领儿子去图书馆，一呆就是小半天，然后买点儿吃的、用的，领他一起去看爷爷。儿子现在养成了读书的习惯，看见一本好书，都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儿子也知道如何心疼和孝顺父母了，他算是有智慧的人。一个孩子，如果有些天赋，可能是超人，但也可能是诅咒，而那种后天形成的好习惯，可以令其受用终生。像知识一样，永远陪伴，不会被掠走。“老爸，你人品也不是这样啊，卸磨杀驴啊，等我娶了媳妇，你想给我叠被子我还不用你呢！”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和孩子这样聊天，真的是由衷地让我感到欣慰。我每次叠被子，儿子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就连去学校的路上还得眯一会儿。学习的苦，必须要吃，以后步入社会还会有独立自主的苦、自律的苦、失败的苦、孤独的苦、失恋的苦。随着知识日积月累，他的抗击打能力会越来越强。

人生不能像地图一样，父母事先把它绘制好了，让孩子按照它前行就可以了。人生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有时规划本身就是一种束缚。每个人必须顺势而为，不管周遭的环境有多么恶劣，一定要咬牙坚持。就像生长在高海拔的绿绒蒿，虽然一生只绽放一次，但它都会不畏严寒，竭尽全力，绽放出地球上离天空最近的美景。

每次给儿子叠被子，我一进屋子便能闻到他身体独有的气味，这可能就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会有的青春味道。那盏因儿子夜里胆子小而点了十余年的小夜灯，每天换洗的衣物和小食品，还有那些沉甸甸的经典书籍，会伴着儿子的成人礼的到来，有诸多的改变。儿子刚刚说的那句话，让我欣慰的同时，更让我忧伤。这样的人生感悟和生命境遇，可能一去不复返了。等待我的可能是衰老和对孩子的浓浓的思念与盼望。这可能就是大家现在正在苦心思索的量子纠缠理论吧。

忽然想起了海桑的一首诗《给我的孩子》：

你不是我的希望，不是的

你是你自己的希望

我那些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我的

与你无关，就让它们与你无关吧

你何妨做一个全新的梦

那梦里，不必有我

我是一件正在老去的事物

却仍不准备献给你我的一生

这是我的固执

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仅此而已……

是的，我的那些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我的，与你无关。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比爱我自己更爱，仅此而已。

回家路上，想起了教室黑板上孩子们写的那句励志名言： 如果赶不上日出，又错过日落余晖，请记得还有满天星斗。我把这句话揣好了，在后世人生路上来劝慰自己，学会放下。是的，不仅还有满天星斗，也会有下一个鸟鸣的晨曦。这鸟鸣声，就好像跟我小时候，妈妈给我叠被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