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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义忠 散文作品 老院石磨 2024年04月16日

插图 :夏立新

深秋,一阵风把散落在地上的树叶刮走了。叶子随风飘远,在视野里若隐若现,不禁让人触景生情。一晃我已退休半年,竟不知不觉。看着天边的风卷残云,怀旧、念家之情在心头油然而生。也许真是上了年纪了,我时常想起小时候发生在我家大院里的故事,想起我家大院里的那盘石磨。现在,它就像一位沉默不语的老人,静静地待在那里,回忆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变迁。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出生在辽北东部山区的一个小山村。老家大院呈凹字形状,坐北朝南。大院的正南边有一条小溪,流经多少年没有人知道。每逢夏天,老天爷翻脸了,河水就暴涨。从我记事时便常听老人们说,咱们全村的千百号人,都靠门前这条小溪养活着。小时候,我家住两间半上房(老家人都习惯把正房叫上房),我和大伯父睡在北炕,我爹、我妈和哥哥、妹妹睡在南炕。紧挨我家的是老王家、老康家、老朱家和老刘家。我家西面的五间厢房在我爹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是生产队的仓库。仓库里存放的是生产队的农具、种子、化肥,还有一些杂七杂八、堆放得很凌乱的物件。

在我家大院的正中间,摆放着一盘石磨。

每当我想起这盘石磨,就会想起那些勤劳朴实的村里人,他们就像石磨一样,默默无闻却勤劳勇敢、自强不息。我记得,石磨磨米、磨面、磨豆腐、磨土豆粉都是采用传统的人工作业,只有农忙时,才用毛驴拉磨。石磨共有三块磨盘,分为上、中、下三层。底座的磨盘比上边的两块磨盘大,上边一层和中间一层两块一样大小的石磨,直径少说也有一米多。石磨中间那层与底座的磨盘是固定的。磨盘有一根圆柱状的木塞,大家都管这玩意儿叫“磨脐子”。

在我家大院,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在石磨上吃饭了。我们这些小孩儿,把石磨当成室外的大餐桌了。特别是在夏季,天边白云隐去,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小光、二胖、老小子、丫蛋、大眼珠子、小艳子等童年的小伙伴,你端着饭碗,他拿着菜盆,不约而同来到石磨旁,把石磨当成餐桌,在一起吃饭。

“看,我家是大米饭,还有肉呢。”我说。

“我家没有大米饭。今天妈妈做的是高粱米饭,没有菜,就吃咸菜。”丫蛋低着头说。

“我家是玉米面的大饼子和茄子汤。”小光嘴里嚼着饼子含糊地说。

的确,那时候,我们村子里除了几家富裕户偶尔能吃上“细粮”,村里大多数人平时吃的都是苞米面或高粱米。有些人家把苞米磨成粉,做成大饼子;有些勤快点的人家把苞米面发酵再做成“发糕”。因为我是家里的“老儿子”,平时大伯父家和我家谁家的饭菜好,我就去谁家吃,所以可以天天吃“细粮”。在石磨餐桌上吃饭,看有的小伙伴总是吃“粗粮”,我宁可自己吃点粗粮,也要把“细粮”拿给大家一起吃点。这叫换饭。那些年,我家大院总是传来小伙伴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1970年以前,村里没有通电,几乎天天都有村里的人磨米磨面。石磨一年四季忙个不停。每逢春暖花开的日子,家家户户磨豆腐的比较多;夏季时,磨苞米米查 子的比较多;秋季里,磨土豆做淀粉的比较多;快要到年根了,家家都磨发酵的苞米(俗称水面子)。我们村里的人,用磨好的水面子做粘豆包或者烙“粘火勺”。有的人家十几口人,磨水面子能磨大半天;烙“粘火勺”能烙好几天。天气寒冷,把烙好的“粘火勺”放在屋外的大缸里。那大缸就是天然的大冰柜。

我记忆里总有妈妈烙“粘火勺”的一幕——她拿着和好的面团,把做好的小豆馅包进面里,两手反复搓揉成圆球状,再用手轻轻地拍成稍微扁的圆饼。接着,妈妈从罐里舀一勺豆油倒进锅里(那时候,豆油也短缺,为了不让“粘火勺”粘锅,都要用一块猪肉皮在锅边蹭来蹭去),待油快要冒烟时,妈妈手腕一抖,将手中的面饼贴在锅中。这样,一锅接一锅地烙个不停。等妈妈烙完最后一锅“粘火勺”的时候,她会在锅里加几勺豆油,烙“油锅底”,烙好了放凉后就可以吃了。吃“油锅底”,就像吃油炸糕似的。当时我们家有六个孩子,我三个哥哥两个妹妹,每个孩子最多能分到手两个“油锅底”。我为了能多吃一个,就在妈妈烙“粘火勺”时,帮妈妈烧火。在妈妈的眼里,我这个“老儿子”很懂事。妈妈一边烙着“粘火勺”,一边还夸赞说,还是我“老儿子”懂事儿,等妈妈给哥哥和妹妹分完“油锅底”,多给你留一个。我们当地有这样一句俗语——“老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我知道,妈妈最疼我了。

那些年,村里人用石磨磨面、磨豆腐……然后做成各式各样的美食。这些美食不仅滋养了他们的身体,也丰富了他们的精神世界。我父亲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这盘石磨成了村里人发家致富的工具。父亲组织生产队社员种土豆,长大的土豆用石磨磨成淀粉,淀粉熬制成粉面子,最后经过深加工制作成粉条。村里人拿着分到家的粉条到集市上售卖,挣些钱补贴家用。

听村里当年的小伙伴说,现在,大院的石磨还在,但村里有了磨米、面的小工厂了,属于石磨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石磨只能像一尊雕像,在大院里坚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