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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庆杰 散文作品 走读鲁院 2024年05月17日

写下这个题目,就对鲁院、鲁院的老师们充满愧疚之情。作为中国最高文学殿堂的鲁迅文学院,自创建以来,一直实行的是寄宿制,却出了我这么个另类的“走读生”。

鲁院一直被业内人士誉为文学的“黄浦”,尤其是鲁院的高研班,更是众多当代大家的摇篮,一直是我无限神往的圣地。2013年的8月,我接到鲁迅文学院第2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的《录取通知书》时,却喜忧参半。高兴的一半当然是梦想成真,而忧的那一半,是对于自己时间安排上的忧虑。开学后,因为每周都往返于德州和北京之间,招来很多同学的不解、猜测和询问,甚至还有善意的玩笑。我的情况是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的,因而只简单地说“很忙”,或一笑了之。

我是一个非常卑微的人,一个世俗的人,也是一个习惯于柴米油盐的人,最要命的,还是一个比较忙乱的人。那个阶段,我平常做的,基本上是两个人的工作——作为山东省作协的签约作家,我必须完成每年的规定任务,而单位的本职工作又需要我,得保证一本文学双月刊的正常出版发行。我不但有大量的稿子要看,还要筹集办刊经费,需要和赞助单位长期保持联系,维护感情。同时,我还要参加各种会议……

家庭事务的压力,我也比一般人的要重。我家住德州市经济开发区,离市区较远,读高三的儿子和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都在市区上学。以前,基本是我开车接送。而我离开了家之后,儿子每天都要骑电动车上学,在家和德州一中之间往返三十多里;女儿则由妻子接送,她不会开车,只能骑另一辆电动车带着我幼小的女儿在风中穿行。开学前,想到这些,我曾想打退堂鼓。

后来,在一位师兄那了解到,鲁院只有周一、周三、周五的上午有课,其余时间都是自修,我忽然想到了两个字:走读。

从德州到北京,最快的路线就是在德州东站坐高铁,在北京南站下车,这需要一个多小时。而从北京南站到鲁院,这段距离有多个路线。开学的第一周,我就开始“处心积虑”地选择鲁院和北京南站之间的最佳路线。因为在未来的四个多月里,我将无数次地在这两个点之间奔波。第一个周末,我决定先体验一下地铁,周一回来时,再体验一次打出租车,看看哪种交通工具用的时间更短一些。

我将车停放在鲁院楼后的停车场,按照鲁院给我们设计的路线,先坐125路公汽,然后在惠新东街南口坐上地铁5号线,再倒1号线、4号线,最终来到了北京南站。我看了一下时间,用去了一个多小时。接下来排队买票(那时还不会网上订票),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售票窗口,却被告知,去德州已经没有票了。失望沮丧之后,我只好返回鲁院。我本打算下周一打出租车,现在总算有机会提前体验了。

在南站的出租车通道,等着打出租车的旅客排出了足足五百米,我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坐上出租车。恰逢交通高峰期,又是一个多小时后,我才回到鲁院,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又回到了原点,感觉运气非常差,回家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我连宿舍也没有回,直接奔停车场,然后发动车子驶上了北四环,踏上了回家之路。这是我到鲁院上学后第一次回家,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第一次坐车受挫之后,我曾幻想过自己开车,自由地往返于德州和北京之间。于是,第二个周一的早晨,我五点开始出发,沿京福高速直奔北京。

八点一刻,我到了北京的东三环南路,一看导航,离鲁院仅有十八公里了,心中一喜,觉得九点上课前准能到达。不想,经常交通拥堵的北京,周一早晨是最堵的,我用了半个小时,只往前推进了三公里。没办法,只好拿出手机,跟我的班主任陈涛老师请假。等我赶到鲁院,已经十点多了。这让我彻底断了开车上学的念头。

幸好,再笨的人也能百炼成钢。经过一个多月艰苦卓绝的探索,我终于摸清了北京的交通高峰时段。我会在交通较为通畅的时段,打出租车直接往返于北京南站和鲁院之间,在半个小时到五十分钟之间就可到达。而且,我在出租车师傅那里得到真传,在站内不好打出租车的时候,就走出站外打出租车,每次都能很快打上出租车。在交通较为拥堵的时段,我在北京南站坐地铁4号线到中关村下,这是4号线离鲁院最近的地铁站,共要坐十三站,不到半个小时,然后再打出租车到鲁院,二十分钟就可到达。后来,为了解决经常排队买票的辛苦,我居然也学会了在网上订票。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就比较正常地“走读”了。

我一般是有课程的前一天晚上坐车赶到鲁院,第二天上午上课,下午就回德州。但有时候,时间上实在错不开,还得厚着脸皮向陈涛老师请假。陈涛老师是我的山东老乡,但他基本上公事公办,看不出对我有多大的照顾。请过几次假后,他一看我说话的表情就知道我要干什么,立即板起原本笑得很灿烂的脸问:是不是又要请假?反复几次之后,我只要一提请假,陈涛老师就“变脸”,只好改为电话或短信请假,这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就避免了心虚。

有一次,我要请一周的假。我问了一下鲁院的一位老师,得知按规定得请示李一鸣院长。我有些兴奋,因为终于可以不看陈涛老师的“脸色”了,而且李院长也是我的山东老乡,第一感觉他应该比陈涛老师好说话。果然,当我跑到李院长办公室,向他提出请假一周的请求后,他看了我大约三秒钟,然后很痛快地说,好的,你要忙,就去忙吧!我顿时如释重负,心想还是李院长宽容。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说,但是,你还得跟陈涛老师说一下,征得他的同意。我马上感觉天旋地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去找陈涛老师。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们都有难处,因为全班五十个同学,按照学院要求,每次的听课人数必须达到四十人以上。同学们大都是拉家带口的,有好些还是单位的业务骨干,都有好多理由请假,老师们实在是纵容不得。

重要的课程、重要的文学活动,我都会克服一切困难参加。在鲁院学习期间,我有幸参加了第七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青春万岁——王蒙文学生涯六十年》开幕式等重要文学活动,还听了刘恒、白烨等文学前辈的精彩讲座,如果不是在鲁院学习,是很难有机会的。不过,我还是错过了许多同学自发组织的文学活动,失去了很多与同学交流的机会,这是我来鲁院最大的遗憾。但同时,我也有意外收获。以前计划要看的几本书,一直没时间看,在“走读”的过程中,全在舒适的候车室和车上看完了。我很快喜欢上了在车上读书。2013年10月,鲁院组织短途社会实践,在出发的动车上,当我习惯地拿出书来看时,在一旁闲聊的几个同学一起将目光对准了我,其中一个说,邢同学,你这样做,让我们感觉很不好意思。我赶紧把书收了起来。

现在回想一下,我这四个月看的书,比我以往两年看的书还多。

能够顺利地“走读”下来,全靠鲁院领导和老师们对我的宽容。我实在不希望以后的师弟师妹们步我的后尘,鲁院每人一个单人间的居住条件和优雅别致的校园风景,特别适合读书和写作,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鲁院收获大。我的这篇文章,也可以作为一个反面教材,因为,在离开鲁院多年以后,每次回想我的“走读”,我就悔恨交加。

(原刊于《辽河》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