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孔子培养出的“高材生”(上) 2024年06月13日

隋春波

上篇写到季康子“馈药”给孔子时,就想写写另外一个人。他在“子疾病”的时候急得乱蹦,不光求医问药,连旁门左道都打算试试了。《论语·述而》中如是记载: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音lěi)》曰:‘祷尔于上下神祇(音qí)。’”子曰:“丘之祷久矣。”

首先了解一下“疾”和“病”的区别。“疾”,甲骨文和西周金文的写法是,像箭射到正立的人(“大”字)腋下,指受伤或患病,是会意字。战国以后从疒从矢。“病”,上古形声字,从疒从丙,本指病情加重。其次知晓“上下神祇”。“上”是天,“下”是地,“神”是天神,“祇”是地神。

孔子患病且越来越严重,针砭药石要么都不管用了,要么就是身处荒郊野外无医可求,总之再没有任何办法了。其他弟子手足无措,唯有一个人——子路来到老师身边,请求允许同学们集体为老师祷告祈福。

子路,名仲由,字子路或季路。孔子门下三大著名弟子之一,比孔子小9岁,家住卞邑(今山东省济南市泗水县),与孔子生活的鲁国国都陬邑(今山东省济宁市曲阜市)相隔50公里左右。出身卑微的子路以打猎为生,年轻时经常背着猎物进城赶集,换取粮食供养父母,二十四孝中的“百里负米”说的就是他。因年龄与孔子相差不多,加之较早归于孔子门下,故为孔门弟子中的“大师兄”。

听子路说想为他祈祷,孔子虚弱地笑了笑,问:“有诸?”作为儒家弟子,这么做你有什么根据吗?带这么玩的吗?子路答:“我有依据。《诔文》上说:‘替你向天神和地神祈祷。’”

据笔者查阅,诔文,文体名,又称诔辞、诔状、诔词等,是哀祭文的一种,相当于今天的悼词或悼念文章,起源于西周。现存最早的诔辞,为《左传·哀公十六年》所载鲁哀公的《孔子诔》。左丘明记曰:“孔丘卒,公诔之。”可现在,孔子还没死呢,子路就拿悼词说事儿,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看着有些傻气却满脸真诚的子路,孔子好气又好笑。他没力气纠正其言辞的谬误,只是低声说:“我啊,其实早已经祷告过了。”——谢谢啊,但是这招不灵。

从这段文字看,孔子和子路的感情很深厚嘛。其实,俩人第一次见面差点儿“掐“起来!子路天生一副好筋骨,又经常搞“50公里负重越野”,把自身锻造成蛮力无比的“莽夫”。他喜欢头插雄鸡羽毛,佩带野猪纹饰的宝剑(雄鸡与野猪皆好斗),孔武有力,性情冲动。听说城里有个身材高大、威而不猛的“长人”(《孔子世家》载,孔子长九尺有六寸),办了个“私人学堂”,于是就去单挑“砸场子”。

按照司马迁记载,子路当时曾“陵暴孔子”——不是在丘陵或陵墓突然暴起袭击孔子,是言辞眉宇间对文绉绉的孔子非常不恭。

孔子倒是心平气和,问子路喜欢什么。子路说喜欢长剑,并自夸说,他就像南山上的竹子一样挺直坚硬,根本不需要精加工就能做成弓箭,可以射穿犀牛厚厚的皮肤,无须花费气力再学习什么。

孔子陡然发力,直奔要害:“括而羽之,镞而砺之,其入不益深乎?”——如果在弓箭后面加上羽毛(修正箭支的飞行姿态,提高其稳定性和准确性),再加上金属箭头令其更加锐利,是不是能更深地贯入猎物体内呢?

子路目瞪口呆,当即拜服。

从此以后,子路洗心革面、一门心思地跟着孔子学习儒学了?非也。如能这般一蹴而就,“教育”这门学问就太简单了。他就像被唐三藏收伏的孙猴子一样,桀骜不驯,粗鲁暴躁,时不时还会露出“野性”。

首先,子路喜欢“抢答”。

一次,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在孔子身边,孔子问“如果有人请你们出去做官,你们该怎么做”时,子路立即“率尔而对”。还有一次,子路、颜回和老师在一起,孔子让二人“各言尔志”——每人来篇口头作文《我的理想》,子路仍是第一个发言的。不仅如此,他还回马一枪,来了个反问“愿闻子之志”——我俩讲完了,也请老师说说你的理想呗。坦诚率真中夹杂着莽撞无礼。

其次,子路敢于和老师“对着干”。

孔子做中都宰之前,曾有两次出人头地的机会,都被子路搅黄了。一个叫公山不狃(音niǔ)的人在费(音bì)地举兵对抗季氏,希望孔子出力帮忙。孔子想去,子路“不说”——不是不说话,此处的“说”是通假字“悦”。他拉下脸,很不客气地批评老师:“你当不上官也就算了,但总不能什么样的人找你都去吧?”孔子辩解说,自己去是为了最终实现政治理想。后来,一个叫佛肸(音bì xī)的喜欢“跳槽”的人召孔子,孔子又想去。子路说:“你以前说过,不是什么好鸟的决不与之同流合污,你今天怎么出尔反尔呢?”孔子又很牵强地解释说,浊者自浊,清者自清。

更让孔老师下不来台的,是《论语·雍也》中的“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孔子带领弟子到卫国时,把持国政的卫灵公夫人南子邀请孔子相见,孔子去了。据说这位南子“美而好淫”。这下,子路又“不说”了。他满脸不高兴:你天天教育我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合乎礼法洁身自好啥啥啥的,结果南子一个邀约,你就屁颠屁颠地去了,太有损斯文了!就算没干啥丑事儿,去见她这件事本身也够丢人的。看着子路鄙视的小眼神儿,孔子恨不得跳脚发誓:“我要是和那女的有那啥,晴天一个大雷劈死我!”

冲突最激烈的一次,是这对师生间的“对骂”。

卫灵公死后,太子蒯(音kuǎi)聩因获咎南子逃往晋国,其子蒯辄被立为国君。为稳定局面,蒯辄想请孔子前去帮忙。子路问老师:“你去了之后,准备怎么做?”按照周礼,国君去世后,当然是太子继位,现在是太子的儿子继位,所以孔子回答说:“必也正名乎!”我一定先把名分这件事帮他们捋明白喽。子路当即嘲笑老师“子之迂也!”你也太迂腐、太out、太一根筋了,人家是让你去帮忙的,不是去添乱的。这下孔子的肺都要气炸了,狠狠骂了一句“野哉,由也!”子路,你太粗野了!或者翻译成“子路,你是个野小子!”“子路,你个小崽子敢骂我!”接下来,怒不可遏的孔子来了一段词语接龙,就像相声里的“贯口”。因篇幅所限,读者可翻阅《论语·子路》自行品味。

读到这里,有的读者或许会问:这样野性十足的学生,最后也能成为“高材生”?然也。下期请看孔子高超的教育艺术。

2024.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