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2期

危“线” 夏立新
阮德胜
池州城有条清溪河,河上有座明代建的兴济桥,桥东连着平天湖湿地公园,桥西似乎不是接在老城的边缘,而是架在一棵与其同岁的大樟树上。大樟树是城内最大的树,树干得三四人合抱。无论是老城,还是当下的新城,以大樟树为中心的四周都有着与时代相配套的活动设施。近两年,大樟树下建成“口袋公园”,铺上了地砖,建了文化墙,增添了石桌石凳,还有长条椅,着实成了附近居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每天打掼蛋、斗地主、下象棋、拉家常的人聚在这里,热闹得很。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没有驮碑胜似驮碑的大赑屃后的一块地,即使来得早的人也不会去占,来得是时候的人也很少过去凑热闹。那块地好似被两个人盯上了一样。
这俩人都七十多岁上下,大个子喊小个子老李,小个子喊大个子老王。老王,平头小眼,左眉的红痣上长出一根长长的白毛。老李什么时候都叼着一截半灭不灭的烟屁股。他的右脸平整光滑,左脸却大坑小坑的,尤其挨着下颌骨的那边还露着青筋,单独看那一边脸还挺让人害怕。
每天下午两点半,老王从六路公交车下来,老李从对面的池阳路过来。老王左手拎着折叠桌、右肩背着两把折叠椅,老李夹着个磨得能看见木纹的盒子,一步踩着一步。俩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也不看大樟树下的热闹,径直走到大赑屃边上。
“别抽了!”老王说话像扣扳机打枪子儿。他摆好了老李的椅子,桌子又摆好,这套程序是雷打不动的。
“抽你家的了?”老李的语气似铁钩子还带倒刺。说归说,他还是将烟头在大赑屃屁股上蹭灭,放进口袋里备着的另一个空烟盒里。
他俩从来都这么对话,不知情的以为俩人马上要戗起来,实际上谁也不会看到这份热闹。
棋子也是老王摆的。红子给了老李,他从不谦让,拿起红子就先走。老王一脸坦然,起黑子后跟,这也是他们的规矩。
双方战火纷飞。
“找死!”老王见老李的“车”轧了他的“马”,拎起“炮”就要点火。
“你那歪把子能打准?”老李也看到自己手下一“卒”在老王的炮口下。
老王将“炮”在手心捂了捂,又放回原位。
老李看了老王一眼,笑笑。
老王也撇撇嘴,改为飞“象”。
老王没有打老李的“卒”,老李也不去打老王的“兵”。
此时,若有懂点棋道的观者,难免急得跺脚,让老王拱“卒”,老王会说“去!树下凉快。”或者破着嗓门喊老李出“兵”。老李会说“你带过‘兵’吗?”观者只得无奈地离开,知晓这俩说硬茬儿话的人便笑话观者不懂事。
又有几个人能看懂老王和老李的棋呢?
每次老王和老李的棋下到最后,一定是老王一“将”携五“卒”,老李一“帅”带五“兵”,你守“汉界”不让,我踞“楚河”不退。
“和!”老王大手一挥,又开始摆棋。
“你那金刚钻犁地去啦?”老李边说边点上一根烟。
第二盘棋又开始了,之后是第三盘、第四盘……盘盘都是一样的开始,一样的结束,不同的过程,期间只有他俩享受。
第五盘结束,老王还是一挥大手,说:“回家!”
“不回家这里有饭吃啊?”老李起身拍拍衣上的烟灰,待老王将棋子收好、装盒,他夹着棋盒就走。
老王和老李在大樟树下一直这样下着那副中国象棋,不添景,也不煞景。
冬去春来,最后一场雪草草收场时,大樟树下突然有人问:“下棋的那两个老头呢?”
大家都朝大赑屃看去,你一嘴我一嘴,大家推算出老王和老李起码一周没来大樟树这儿了。兴许是有事,兴许是天冷,没有人往别处想,也没有人把他俩不来当回事。
又过了四五天,老王来了,背咋驼了呢?他夹着棋盒,后边跟着一位干净利落的老妇人帮助他背着桌椅。老妇人将桌子、椅子和棋盘一一摆好。大家又朝池阳路张望,可是,快到下午三点了,还不见老李来。
老妇人是老王的妻子,性格开朗,常与大家聊天。大家得知,老李走了,下雪的第二天走的,肺癌,享年七十有三。送走老李,老王抱着老李留给他的棋盒,吵着要来大樟树下下棋,家人劝了几天实在拗不过,老王的妻子就陪他来了。
很快,大家听到了老王的妻子讲的老王与老李的故事:老王和老李年轻时,从池州当兵到武汉,又同批上了老山前线。在一次战斗中,当排长的老李见敌军一枚炸弹眼看就要落下,他纵身一跃,扑在战友身上……老李血肉模糊地被抬下战场,伤愈后,立了一等功。后来老李转业到池州公安局工作,直到副处级别退休。他救下的战士就是老王,老王英勇善战,火线入党又提干,打完仗回到部队指挥有力、带兵有方,一直干到少将。
夏天到了,来大樟树下乘凉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学会打掼蛋的老王的妻子在连赢三局之后,看天色不早,笑呵呵地走到老王身边,说:“走,回家!”她收起了棋盘和桌椅。
“不回家这里有饭吃啊?”老王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烟灰,他学会了叼着烟屁股抽烟。
老王妻子的语气像极了老王,而老王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老李。大家都这么说。
大樟树逢上大年,白白的小花开满枝头,香遍了半个池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