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鹏
阿阳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终于爬上了山顶。
他抱膝坐下,抬头远眺,澄净的天空像镜子般虚幻,绵羊状的白云在空中聚散。低头俯瞰,拉姆拉措湖就在山脚下的不远处。
三年了,卓玛音信全无,她还能记得我吗?她还能记起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阿阳习惯性地将一只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掏出什么来。他明明知道口袋里面是空的,烟早已在一天前就抽没了,可他总是记不住。
他伸出手,掐住一根草,折下来一节,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胡须随着咀嚼一上一下地动。
背包里除了衣物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一块巧克力是昨天晚上吃完的,连同包装纸上的残屑他都用舌头舔得很干净。
今天一早,他饿着肚子在高原上走了二十多公里,又爬了两个小时才爬上山顶,因为他相信只要他对着拉姆拉措湖虔诚地祈祷,就能从变幻莫测的湖水中看到自己和卓玛的未来。
高原上的风吹拂着这块神圣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生灵。远处的田野,饱满的青稞穗子低垂着,一头头牦牛悠闲自在。
阿阳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从衣领处拽出来一条项链,银质的链子,底端挂着一枚一元面值的硬币,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他举起硬币,放在眼前,迎着太阳,硬币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泛着绚丽的光。光芒中出现了卓玛的倩影,他惊喜地喘不过气,想永久留住这美好。
记忆的波光回到了三年前。
卓玛天生皮肤白皙,脸上没有“高原红”,一双大眼睛,眼尾长长的,略微上翘。
一场篝火晚会,让她红色的藏服泛起耀眼的光芒,篝火点燃了他内心的狂热与欢喜。在闪亮的篝火前,她与他相伴而舞,古老的节奏激荡着年轻的脚步,温柔的眼神牵连着两颗年轻的心。
间隙,卓玛抿着嘴唇递给了他一块手扒肉,她说:“这是神赐的牦牛肉,要给最喜欢的人。”
他凝视着卓玛的眼睛,卓玛俏皮地一推,蛮腰一扭便躲进了人群。
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一幕,阿阳揉揉自己瘪瘪的肚子,暗自发笑。
三年前的时光是美妙的。清晨他和她一起携手,听喇嘛在松林间念诵经文,梵音清远如天籁;他和她一起穿过寂静的山林,杜鹃花抖落满身的清露,绽放娇憨的花朵。
相聚很短,离别很长。
那天清晨,晨曦映照地平线,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我走了,过段时间我再来这里找你。”阿阳低声说。
“你人走了,我的魂也跟着走了。如果你相信神,我们就相约三年后的今天回到拉姆拉措湖,让神给我们做证。”卓玛深情地望着阿阳,坚定地说。
“为什么要三年?”
“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要问了。”卓玛仰着脸说。
“好,那我不问了,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这个给你。”卓玛从怀里掏出一条项链。银质的链子,底端挂着一枚一元面值的硬币。
“这是阿爸、阿妈年轻时的定情信物。那一年,阿妈来到拉姆拉措湖许愿,然后将一枚一元硬币投向湖面,可是好巧不巧砸在了阿爸的头上。就这样,一块钱砸出了他们两人的好姻缘。阿爸把它做成了项链,他称它为钱锁。阿妈说,这一元钱代表着一份缘,她已经和阿爸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缘,他们把这钱锁给了我,希望它是我的保护神,让我也找到属于自己的缘分。现在我把钱锁送给你,让它保护你。”
“嗯!我会像守护自己一样守护它的。”
“我只为今生与你相见,等待那甜蜜的爱恋。”在拉姆拉措湖旁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悠扬的藏歌。
一个影子依依惜别地前行,一个影子就站在那里,仿佛定格成一幅画。
三年里,他给她写过很多封饱含深情的信,都被退回了。他去过她的寨子,寨子里的人告诉他,卓玛一家已经搬家,卓玛去了边远的寨子,支教三年。
阿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做了一个梦,一个美丽的姑娘穿着红色的袍子,深情地望着他。阿阳深情地呼唤她的名字——桑央卓玛。
太阳走得很快,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西边。
迷迷糊糊中,阿阳觉得鼻子有些痒。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根青草在鼻孔里转动。微一侧身,一双黑色的牛皮靴就在他脑袋旁边。
阿阳睁开眼,瞧见了一件黑红相配的长袍和一张俊朗的中年男人的脸。
“你就是阿阳?让卓玛放不下的男子?”男人声音洪亮,眼睛一直盯着阿阳脖子上那条一元硬币做成的项链。
阿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右手握住那枚硬币,仿佛握着卓玛。他从地上一下子跳起来。
“伯父,卓玛她……”
“卓玛把项链给了你,可她却在学校遇到雪崩,人一直昏迷,偶尔醒了,就叫你的名字。昨晚,我翻看卓玛的日记,知道了你们的约定,我就赶过来了。”
阿阳顿感天塌下来,他晕倒在山顶,手里还握着那枚一元硬币。
一阵熟悉的笑声把阿阳唤醒。阿阳睁开眼,一片火红的衣衫和一张如花的脸出现在眼前。
“卓玛,是你吗?”
“是我,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