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纪峰

一个没有经历过流落的人，是不会体味到生活的颠沛与落拓之苦的，白瀚水写这首诗时，就是处于这样的悬浮状态。我们且看他的诗：

听音乐，拉近窗帘，自卑来袭

星光沉下去，我才想起，我没有故乡

我的前半生多有失落

但不会有人告诉我，那些谨慎的句子

多数是无用且狂妄的

那些象征沉重的树叶，命令我

少言寡语，或是用少年的思想

划着一条船在海上漂流

在向日葵的目光里

燃烧的水，不是云层

哑巴才是真理

——是的，我这样比喻自己

我的记忆，命里的太阳，以及死亡的幻想

这首诗的诗题其实是无意义的，它只是道明作者处于现实的一个状态。或者是作者给自己定位的一刹那间的状态，这就是，自卑。

拉近窗帘，听歌。什么歌？作者没说，但很明显，不会是愉快的歌。窗帘是个介体，是自我保护色，隔开我与世界的屏风。拉近，我就进入了自我保护的状态，一种经历生活磨难后的恐惧状态。自卑，其实只是自嘲。一个才情横溢的诗人，如何会自卑？他只是被世俗的社会打败，到处掣肘，行走困顿而己。

“星光沉下去，我才想起，我没有故乡”。一开笔就将整首诗的基调定下来。没有故乡的人是浪子，这种人，骨子里有一种断根之痛，纵然在浮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得以辉煌，他的灵魂，还是悬在半空，因为他找不到家了。

这么简单而有杀伤力的开笔，非亲身所处而不能写。白日里是没有时间去思乡的，生存才是首位，必定有忙不完的琐事。只有喧嚣退去，一个人幽坐于夜色中心，才会不自觉有种孤独感。

我的前半生多有失落/但不会有人告诉我，/那些谨慎的句子/多数是无用且狂妄的。

回忆起当初少年轻狂时的梦想，才感到自己确实是太书生意气了。世界这么大，但自己并没有找到，存在价值的那个点，所以想想那种不曾被生活撞得鼻青脸肿的状态，简直是太幼稚了。

那些象征沉重的树叶，命令我少言寡语，或是用少年的思想/划着一条船在海上漂流/在向日葵的目光里。

那些象征沉重的树叶，是何人？树叶指上位者，众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他们才有资格命令我。但诗人其实是不屑的。纵然对方取得某种成就，诗人看来，不过是一群世俗意义上的轻薄者。薄如树叶的那种。但就是这些浮躁的人，反而取得了权谋，有了话语权，在他们面前，诗人是人微言轻的。自己的抱负，一旦出口，只会招来白眼与嘲讽。

有句流行的网络用语叫：生活虐我如狗，我待生活如初恋。其实隐含了作者的心境。纵然我不说话，纵然尘世如海，前方有风暴暗礁，我仍坚持少年的梦想。向日葵的特性是绕着太阳转的，所以向日葵的目光是向往光明的。这寥寥数语就将诗人的傲骨和韧性表露得淋漓尽致。

燃烧的水，不是云层/哑巴才是真理/——是的，我这样比喻自己/我的记忆，命里的太阳，以及死亡的幻想。

燃烧的水，看似悖谬，实指热血。指毁尽一切的洪流。指潜藏的火山。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作者对生活的反抗力度突然爆发出来了。在火山一样的洪流中，作者完成了凤凰一样的涅槃，纵然是九死，也不足惜。

全诗脉络清晰，像一片红叶。从自我的现实状态落笔，向前回溯到少年历程，再到现实中的对于压抑的突破感，和对未知的可期。三个段落构成了整首诗的龙骨，其语言的朴实，思维的跳脱均有过人处。

再看白瀚水在诗中对意象的拈用。所谓意象，即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如窗帘，这静态的事物成了掩饰自己恐惧的道具。如诗句，成为少年不知愁的指代。再如，树叶，海，向日葵，燃烧的水，哑巴，这些常见的事物，被作者摁进框架中，都有了具象的指征。至于指征者何，诗无达诂，各有各的阅读理解。这也正是本诗的魅力所在。但作者营造的意境是显而易见的，将火山般的生命呐喊死死摁捺进看似平静的表达中，当真是举泰山而如鹅毛般的从容，透过这些常物的表象，又活脱脱地给读者营造出一个世界来，而这世界，很明显，是与诗人的理想起冲突的。天生我材没有用，腾达多是轻薄郎，这种现状对诗人来说，更是痛苦的，执着的。诗人没有叫嚣与宣泄，冷静的面容下，藏着一点即爆的火山般的心跳，我们清晰可闻，一触即发。就像弹簧，压缩越狠，其弹伸能力越强。

用意象的冲突，进行诗意的抵达，这正是白瀚水这首小诗值得借鉴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