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1月18日
遇见 之
陆泉根作品(江苏)
婚姻里有太多的偶然,比如父亲遇见母亲。
遇见母亲后的父亲,耳根不再清静——母亲太唠叨了。唠叨是母亲对父亲不满的方式。父亲怕这一招,常常晕头转向。晕头转向的他,总把气撒在家里的器物身上。
有一年冬天,早晨,落起了大雪,气温很低。父亲下班回家,踏着雪,肩头扛着一捆废木材。锯了一夜木头,父亲有些困乏。那个年代,电是个稀罕物,紧张物资,晚上才会姗姗来迟,父亲和他的伙伴不得不把白天的工作挪到夜里。扛着木材的父亲走到大街茶水炉子旁,不小心,碰了一位上街打开水的小伙子。小伙子脚下一滑,手里的一个暖瓶掉在地上,碎了。小伙子迈着索赔的步子跟着父亲来到家里。父亲把自家最好的暖瓶给了小伙子。小伙子一走,母亲开始责怪父亲,喋喋不休了十多分钟。父亲生起气来,拎起家里剩下的两个暖瓶扔到院子里。地上热气腾腾,瓶胆碎了一地。母亲住了嘴。坐在床边的父亲,使劲地抽着烟,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属于工农联盟。除了厂里活外,母亲田里的农活也等着父亲。谁也想不到,锯木的父亲,庄稼活居然精通得很,播种、施肥、打药、收割,无师自通。有一年,麦子快成熟了,母亲催着父亲收割。父亲去田里一看,还早着呢,得等几天,他心里有数着呢。回到家,父亲慢慢悠悠地干起了他的木工活——厂里生意不好,父亲不得不重操旧业贴补家用。看着父亲不紧不慢的样子,母亲在一旁唠叨起来:“麦子不收,有粮也丢啊!”“收麦如救火啊!”“麦子发了黄,秀女也下床。”……父亲血涌上头,扔下斧头,把母亲洗好的一摞碗摔得粉碎。
母亲的唠叨让父亲伤得不轻。父亲的情绪一直不好和母亲的唠叨多少有些关系。而他的胃痛,应该是和他的情绪有关系的。因为唠叨,母亲和父亲吵了不少架,但父亲的手指头从来没有掸过母亲。大部分情况下,父亲把怒气闷在心里,慢慢化解。临近退休,父亲下岗,他决定外出打工,既赚钱养家又躲避母亲的唠叨。说实话,母亲的优点是不少的,比如勤劳、节俭、能干。但一个唠叨,把她所有的美德遮盖得严严实实。
母亲唠叨,除了性格,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贫穷。母亲遇见父亲,也是父亲和贫穷狭路相逢之时。母亲把对贫穷的不满,转化为对父亲的不满。而父亲是个木匠,锯木、打家具,那个时代,靠一张斧头,单打独斗养活一家七口人,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14年,父亲查出了问题,胃癌晚期。这个时候,我家的经济已经大有好转,母亲唠叨的性格较以前也有所改变。虽然我们尽力医治,父亲还是离我们而去。他留下的遗言是让我照顾好母亲。一辈子对母亲唯唯诺诺的父亲临终前彻底谅解了母亲。
我回去看母亲的时候,母亲在庭院里打着瞌睡,她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看见我,母亲眼睛一亮,和我唠嗑起来:父亲不走,现在的退休工资能涨到四千了。唉,如果父亲现在还活着,该多好啊!
父亲母亲的故事多少影响了我的择偶观。我和妻子的遇见极为偶然,当时她从卫校毕业,而我刚从外地调回老家。在我和妻子认识前,早有好心人帮我把妻子的性格打探得清清楚楚——稳重勤劳不喜欢说话。正合我意。在我的不懈追求下,妻子没有为难我,竟然同意了。
结婚后,我发现好心人没有说谎,妻子和我母亲一样的勤劳,但没有我母亲的唠叨。只是,我的懒惰、邋遢的坏习惯,在妻子的眼皮底下,一下子没有了藏身之地。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是妻子想积极改造的对象,但她的努力收效甚微。特别尴尬的是,我继承了母亲爱唠叨的基因,为一点小事,能自言自语,叽叽歪歪半天。妻子呢,比我的父亲还大度,不和我斤斤计较,至多,她以沉默表示不满。
1998年,我们两口子倾其所有在小镇买了个二手房。由于我的粗心,多付给房主五千元。当时,五千元真的不是个小数字,而房主是我的初中同学。
我气得不行,在家里唠叨了好几天。奇怪的是,妻子没有怪罪我,就说了一句“买个教训吧”便不再言语。羞愧不已的我,在一旁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到城里工作后,我和妻子开始了两地分居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太过清冷,我居然开始渴望有人能在我的耳边唠叨。妻子了解我,总是想方设法把上班的日子并到一起,换来一个“长假”,到城里陪我。
妻子退休后进了城,我的家里也名副其实地多了个“保姆”:烧三餐,带孙女。任劳任怨。而我呢,工作忙,偶尔又要写写画画,自然是个甩手掌柜。前几天,我突然发现,妻子衰老很快,退休前一头乌发的她,才两年,居然添了不少白发,她才五十岁出头啊!
人海茫茫,人与人相遇的几率很小,能携手走进婚姻的圣殿更是难得。夫妻间,唯有好好珍惜方对得起遇见的缘分。一辈子的恩爱和绵长,磕磕绊绊在所难免,总有一方要让步、要妥协,就像我的父亲宽容母亲,妻子原谅我一样。
遇见 之
张艳作品(北京)
生命的旅途上,我们从行程中收获多少,不在于走过世间多少旖旎风光,而在于你在驻足的地方发现了多少瑰丽。
河南。开封。
因为首届《中国校园文学》签约作家笔会的邀约,去年今日此门中,来自四海五湖的教师作家齐聚八朝古都。
每一场因为文学而携手的遇见,都是一次纯粹的打开。
日间曾路过的开封大相国寺,经历将近1500年的风霜雪雨,依旧殿阁嵯峨气象阔大;包龙图曾经打坐的开封府,一如心所向往的气势恢宏;更有开封铁塔巍巍八角十三层,褐色琉璃砖砌混似铁铸直插云天……不过,如果没有热爱文学的同仁,一切都是良辰美景虚设。
平淡的日子里,我们捕捉美好,蛰伏在心里,在每一个日出或者日暮将它绽放在字里行间,无论丽日晴空,还是风雨如晦,写作都会令现实与理想蓦然相会,相看两不厌,惊鸿照影间,使我们心喜,欢生。
此时,当江南与江北因缘际会——当北方豪爽的旗主遇见南方温婉的小麻雀;当西北的真诚厚朴遇见东南的直率火爆;当东北和北京老妹儿遇见渝陕江浙的美女;当山东大汉和东北老哥遇见江浙粤川儒雅的异姓兄弟……一场聚会注定会碰撞出漫天花雨。
与来自各地文友的交流切磋是命途上不经意间盛开的花朵。
范玲玲老师来自鲁迅的故乡浙江绍兴,娴静少言,她望着说话人的眼神里总带着深深思索的书卷气。她的散文《夜航船》充满了浓郁的绍兴味道,灵气逼人。“夹着潺潺的船头激水的声音,嗅着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散发出来的清香,我飞一般地回到了年少”……当你挚爱一篇文章的时候,爱屋及乌,你无法不喜欢它的作者。
我们素未谋面的两个人就立在当地,谈起《夜航船》,谈起鲁迅,谈起阅读的深广,写作的初衷,旧作的结集,新书的进展……在她的言语之间,我会倏地走神,想到宝玉说的那句话:“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夜色凉如水,不远处,大家的联欢伴随着悠扬乐曲传来阵阵掌声,成为我们相谈的最好陪衬。诚然,写作是孤独的事业。但是,写作的路上,我们并非独自跋涉。
与我同住的女孩儿徐沙沙是我们北京的老师。直至报到当日的晚间,她才带着刚上完课的疲惫和智齿肿痛的折磨风尘仆仆而来。敏锐,精灵,开朗,豁达,这个祖籍陕西双眼晶亮举止英飒的女子,读书的路线从遥远的云南大学直跨到北师大,教书的路线从万里海外再到北京……这个足下生风语笑嫣然的女孩儿,年纪轻轻已经把自己雕琢成了海淀区语文学科带头人。
读她笔下精灵古怪的小女儿,我忽然想到她出版的那本散文集《有种生物叫你的小孩》。字里行间都是她对孩子、对生命、对生活的入微的观察,绵密的思考。细腻真挚又聪敏理性。仿佛每一个日升月落背后都有哲学的味道,都值得我们用最美的姿态纵情拥抱。沙沙,给人的感觉一如她新书的名字——《总有些光,在不经意间偷偷照亮》。
一年的时间倏忽而过。游开封铁塔公园仿佛就在昨天。
塔内的幽暗狭仄令人始料不及。我们用手机的电筒照亮脚下,台阶一路向上旋转攀升,愈来愈陡,仅容得上两人侧身而过。外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艰难的高度,才有一个镂空的小小的透气窗,阴天,微光射进来,像基督山伯爵在黑牢里渺茫到遥不可及的希望。里侧墙壁上嵌着表情千年不变的冰冷佛像,无贪亦无嗔,任你喜怒忧思悲恐惊,他们只是禅心不动。
不记得上到第几层,忽然感觉周遭在渐渐收窄,地形变得凌厉,汹涌的黑暗扑面而来,使人气闷,窒息,焦躁,恐慌到几近绝望,我求生似地想要逃离。刚刚转身,迎面是拾级而上的山东大汉鞠老师。我仓促间简单两句表达了我的别无选择,鞠老师沉稳笃定地鼓励我说:“你只是看不得黑暗,有很多人见不得光明。”
是的,柏拉图曾经昭示世人: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年人害怕光明。
我鼓勇回身继续向前,一路思量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片刻,神定。那一天,鞠老师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像暗夜里的一道光驱散了我心头恐惧的阴霾。
至今犹记得陆泉根老师谦逊随和的笑容,始终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样子。只有到了微醺之际,谈及文学,他才眼圈泛红,用右手按住左胸,摇头说道:“文学,在这里,什么都不能交换。不能。”酒后真言。那一刻,我相信,无论一切怎样,他将永远热爱文学——那是他的命。
温洁来自陕西安康,人如其名,温暖纯洁。因为她,我们了解了安康名列全国十大宜居城市,了解了南水北调工程中安康为首都北京做出的巨大贡献。温洁好口才,谈笑之间娓娓道来,像一个闪亮的城市形象大使。让小城安康在幅员辽阔的中国版图上熠熠闪光。
……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所有的相聚终会分离,就像蒲公英的未来总在风的方向,梦的天涯。但是,每一朵蒲公英都会记得她的出发。因为,那是家。
不久,范老师回到绍兴,发来我与她旧年的同框作品,这才知道,原来,我们曾经一同获得《中国校园文学》大赛的一等奖,只是彼时彼刻我们素不相识。缘来缘去,竟是如此玄妙。拜读她泛着江南味道的作品集《纸上的漂泊》,还有大庆乔艳波老师赠送的散文集《雪落无声》,深情、通达、温厚、睿智、谐谑……那些日子,我的斗室每一天都壮阔成浩瀚无垠的太平洋。
打马奔前程,人生有诗有酒有远方。
当同仁们每天都在超越自己,佳作频出,昭示着写作的魅力令人无法停步的时候,我无法不被裹挟着前进。于是,沉淀心情,继续给生命注入写作的动力。
不论一切怎样,脚,已经踏在朝圣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