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

2021年01月29日

米宁静

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题记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人在事关亲属时总有一些敏锐的直觉。我看着新闻上淌泪唤着老战友的老兵,悄悄将头低下。

那天,我正对天祈祷,希望能够从物理课的公式推理中脱身,而正当我拿出演草纸时,体育老师使我脱离了苦海。

“你家里有点事,已经请过假了,你表哥现在在校门口接你回家。”

有什么事会在我上课时把我叫回家?平常小事总不至于。

我奔向校门,在见到表哥后去叫正在高二就读的另一个表哥。然而又有什么事会把我们两个都叫回去呢?

跑错两层楼后,我找到了表哥,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先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我仔细辨认着,其中没有哭声。这莫名使我松了口气。我寻思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历一番波折,我们总算上了车。车上,两个表哥最先打破了寂静。我听着他们的言语,压抑着自己猜疑的内心。似乎大家都知道点什么。

“我本来想着运动会这几天去医院照顾姥爷——我爸我妈都回来了吗?”

“回来了,你妈他们都安排好了,不用操心。”

“我姥娘他们也是吗?”

“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那我爷爷呢?

“你还带着头花干啥,去了。”

我瞬间取下了头上的发箍。两个表哥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我摩挲着手掌,开始往不好的地方想。

窗外的树木疾速驶过,高楼大厦逐渐被广阔的田野取代。这不是回小区的路——或者说,这是回老家的路。我从车前镜里观察着正驾驶着车辆的表哥的神色。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从镜中,我发现发箍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头上。触电似的,我立刻摘下了它。

未至家门,一阵极具分辨性的乐声便匆匆入耳。我不知道何等人家会在双节同庆之时奏响唢呐,更不知唢呐报来的,是欢喜还是悲哀。

汽车缓缓驶入熟悉的小巷,迎接我的是一座我只在多年前丧葬时见过的灵棚。表哥在下车后转向我们,我后撤一步,却没来得及躲过那句话。“宁宁,你得知道,你爷爷老了。”

我仰了仰头,走近了唢呐。我瞥见爷爷遗像的一角,尚未看清,先被带进了旧院中的老房间。

我看到了最近身体不大好的奶奶,她正蜷缩在床上。日久未见,在此处相逢,我们最终未能按捺住泪水。

“你可没爷了啊。”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她哭得像个孩子,我抱着她,稳着情绪,用双手拭去她颊上的泪水,就像几年前她在深夜里抱着我,捂暖我的脚丫。她最终止住了眼泪,在被子中稍作歇息。

我看到院子里的麻布服飘来飘去,熟悉的亲人们大多从各处归来,他们或在灵前守候着,或满怀悲哀踏入老房间,同奶奶叙旧,抚平她的创伤。

我清楚地看到他遗照上的容颜。那时他虽老,但却莫名精神,如返璞归真,两只眼睛是清澈的刹那。

会骑三轮车载我的人早在几天前离去,留给我的只有掺杂着哀悼的阵阵唢呐。

父母说他给我存了送行钱,要用来送我去大学。一百块钱,看似少,却承载了他最后的期望。我有什么资格去辜负他呢?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虽在棺中,但他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一顿与他同食的午饭,连汤菜也显得苦涩。我在时辰将至时送他走完最后一程,而我知道那不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们在服二时褪去悲哀,用欢喜结束这场丧葬。男人们,妇女们,孩子们,围在坟前,抛着饺子,掀起泥土。之前的一切仿佛是假象,想必他在离去前也能放心了。其实他也早已盼望着回家,这次落叶归根,便再也不用与田野分开了。或许这也是大喜吧。

恍惚间,我又回到那个唢呐震天的刹那。轻叹一声,我快步走向前方。我心知,那是大喜,亦是大悲啊。

襄城一高七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