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9日
齐凤艳
此刻,我开始写这篇后记了,怀着崇敬与忐忑。是的,崇敬:峭岩先生诗龄比我年龄还大;峭岩先生是著作等身的著名诗人;峭岩先生对诗歌有执着的追求;峭岩先生,一个真诚和坚持传统美德精神的人。是的,忐忑:虽然我是自告奋勇写这篇文章的。我不想把它称为译后记,虽然作为《中国诗系》的首席翻译,这部《峭岩诗选》的全部内容都由我翻译。九十首诗,悉心拜读后,我感想万千,体悟良多,峭岩先生作为诗人的形象更丰满了,他的诗歌版图在我心中又有了新的呈现。我是否能够将我的感悟都表现出来,我的感悟在众多峭岩先生诗歌评论文字中,是否太稚嫩而贻笑大方?然而我不改初衷:写此拙文,以之为致敬与仰望。
(一)
此刻,十二卷本《峭岩文集》中的第十卷就在我的面前,单卷就厚达七百多页,《诗,永远在路上》是其中的一篇,写于2009年3月26日,是峭岩先生在第八届“中国诗人节”大会上的发言。先生讲道:“文学是至美的、向上的,是引导、是火光、是面包、是咖啡、是茅台,是补充精神力量的多维康。”他接着说:
缤纷世态,攘攘人群,诗人们应沉下心来,像田野的铁犁一样,深深扎进泥土里,勤耕细作,方能有籽粒饱满的果实。
既然选择了诗歌,就死心塌地的干下去。不留一部名作留一首也好,不留一首留一句也好,诗苑里有一朵名花也足矣。从诗40年,我一直努力着、默默着、翻耕着。我深信诗是智慧的外化,是心灵的飞翔。诗不能拯救什么,却能说明什么。它说的是真善美,假丑恶。它是给饥饿人群的面包,是给黑暗中的人们的火光,是给幸福中的人们的警醒,是给恋爱中的人们的红玫瑰。
这些话语彰显了峭岩先生的诗观,他的创作论,他的执着追求。诗在先生的心目中是引导、是火光、是真善美,是他毕生的追求。今年已经80岁的他依然笔耕不辍的力量,来自他对诗歌的信念,而他要做一个仰望星空的诗人。2015年6月,在中国萧军研究会举办的第十四届“新国风”诗人节上,峭岩先生做了《做仰望星空的诗人》的发言。2019年他创作了诗歌《仰望》,诗中写到:“我习惯了一个动作/——仰望/仰望那面不倒的旗帜/仰望那面洞穿阴霾的旗帜/她总是在召唤”。
在国内外诗坛,如果人们仅视峭岩先生为著名的军旅诗人,那就有失局限了。这首诗中“旗帜”、“光明”、“征程”必然包括他矢志不渝的政治信念层面的内涵,也包含了他的诗歌事业上的隐喻与象征。读完这部《峭岩诗选》,我看到峭岩先生的诗歌题材和处理手法是宽泛的,而不是局限于军旅诗歌,并且我领会了一位成熟诗人对诗歌的思考,诗歌与他生死与共,是他一生的痴情、目标和仰望。
在《花园路12号》一诗中,他的住所“是语言孵化鹰翅的巢,是墨浓纸涨的海/灵魂在这里生死”,他“一次一次从这里出发,向南,向北/又在这里做梦,深吟,浅唱”,有时,面对赤裸,污垢和垃圾,他“抽出骨骼敲打,掏出心肺淘洗/拂去尘埃,镀亮铜体”。峭岩先生五十年如一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八十载如一天,坚守高尚的人格,我们在他的诗歌里感受到真善美的魅力,那都源于他是一个高尚的人。胡风有一句名言:“有志于做诗人者须得同时有志于做一个真正的人。无愧于是一个人的人,才有可能在人字上面加上‘诗’这一个形容性的字,一个真正的诗人决不能有‘轻佻地’走近诗的事情。”峭岩先生自己则说的更具体,他说:“现代诗中应有‘铁’。‘铁’是什么?铁是正气,铁是光明,铁是五千年的传统文化,铁是和谐的诗美。任何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书场忸怩作态的阴暗低吟,都应视作格格不入。”
(二)
敬意,让我顺势成长
你看到草尖上的露水了吗
是我一滴圆润的敬意
她来自天界的恩赐,举在花萼之上
有着爱人的唇红,青春的活力
我一次又一次站进草芥
仰望,又回到春深处,修行
风吹过,多好。花笑了,多美
一切事物都让我心动而雀跃
心怀敬意,又低进尘埃
埋下一粒火焰,是我又一个小小生命
诗中的敬意是对光、对火的敬意。露水晶莹、纯洁、美好,是发光体,是一个微言大义的意象。在《自带光芒》一诗中,峭岩先生这样写道,露水是黑夜的恩赐,是太阳分泌的血液,因而他是黑夜与光明的结合。那么,我们如何理解呢?黑夜通向光明。《暗渡》一诗有如下诗句:“在子夜酣睡的时分/携带我的诗歌出走/与凤鸟神兽狂欢/寻找另一世界的那一滴泪水”。这不禁让我联想到特拉克尔《冬夜》里的漫游者和《夏末》等几首诗中的异乡人。他们都是夜晚中的旅人,穿越黑暗旅程才能找到“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特拉克尔《冬夜》),寻到离席的神性和空缺的神圣,即峭岩先生所指“与凤鸟神兽狂欢”。海德格尔认为“大地上的异乡人”是诗人对灵魂的命名。灵魂在大地上(世俗社会)遭遇到了某种与之格格不入的事情。灵魂之为灵魂,乃是大地上的异乡者(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诗人出走,是为了拯救大地之为大地,使大地成为诗意栖居之所。这正如峭岩先生在《诗人,是一只神兽》中所写:“向着人群指认前方/让后面的足迹踏过自己的残骸/用黑夜照亮黑夜/以雪的燃烧,燃烧雪的冰点/跳海捞珠,装扮生活的嫁娘。”
写诗是一种修行和炼狱。在这部诗集的序言中,峭岩先生传达了这样的思想:经过艰险的攀登和呕心沥血的苦熬,才能化蛹成蝶。评论家绿岛指出:“峭岩诗歌当下的重大现实意义和艺术价值,就在于他始终如一地秉持心灵与情感对于现实与历史的持久的诗性介入,不断挖掘人类生命中最不朽、最闪光、最动人、最诗意的那一部分,并意象地生动地涵盖、凸显于他全部的诗歌创作之中,从而达到诗歌意蕴(思想性与艺术性)的不断升华。”在具体创作中,峭岩先生“对着太阳选择她(诗)的光芒/寻找她的方位/让她宏阔而挺拔/她的根深扎土地/她的叶捧起甘霖/把地上的石头和天上的彩虹/在心盘上搅拌/调色/旋成风声和鸟鸣”(《凝眉写诗》);他“用心完成一个工程/诗歌在蜕变中结构、转承/旧的、俗的、轻浅的词语扔进云里/只在流血的波峰上造势”(《此时,此诗》);他“不让鼓噪搅混三江春水/更拒绝那些难堪的腋臭,唾液”(《诗的青铜》);他“捡点心上的痂/还有诗歌的韵律、跳转/是否都站在星光上”(《在静好的日子》)。星光,即火焰。
(三)
“有仇可以不报,有恩必报。也许是我的诗的另一个支点。”“一生,我就唱两支歌:一支唱给生我的母亲;一支唱给爱我的爱人。”峭岩先生这两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先生幼年经历颇坎坷,母亲的辛酸,小学教师的慈爱,国家和军队的培养他念念不忘,他说恩情是他创作的另一个支点,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的诗歌中体察到。长期以来,峭岩先生形成了自己的历史性和时代性创作主题的鲜明性,但是我们也要认识到,他的诗写主题的多元性。无论哪一种题材,峭岩先生“总是让内心的块垒燃烧成喷吐的熔岩,然后便凝固成血与泪的坚硬诗行,并在这起伏跌宕的诗行背后,去种植一个男人因感动而泪流满面的心声”(绿岛语)。《稻草与我》的写作我想是暗含着对他的恩人小学教师王曼恬的感念的。峭岩先生巧妙地把生命中走过的人安置在文字的背后,成为深藏在诗歌内部的深情与至诚。
峭岩先生在序言中回顾我2019年年初评论他的组诗《乘一朵八月的云》的往事,令我十分感动,谢谢先生对我的认可和鼓励。如今,这组诗被收录到此本诗集中,与其他几首诗一起构成了峭岩先生情诗的一个鲜明的面貌:深情、含蓄、悠远、美好。诗人心怀中有一个向往和眷恋,“风”与“光”都曾经载着他抵达它们。风和光能载人吗?这就是诗歌式的表达。光的襁褓是什么样的?由具象到抽象,这样的诗句最能够激发读者的想象力。整首诗中“风”、“光”、“湖水”、“鸟”、“枝头”,构成了一幅画,而往事就是这幅画中盛开的花。我在阅读时,有一种轻盈之感,承载的不只是作者,还有我。这样的感染力,是诗歌的感染力。“我躲开口头熟悉的颂词/举着从心脏掏出储备的诗歌”。诗人将深情落于枝头,夜晚静悄悄的,他的爱也静悄悄的,守在你的窗外,待你醒来,你推开门时,旧时光在吱呀声中栩栩如生。
此外,阅读这部诗集,我时常看到年过古稀的诗人对时间的思考,对岁月的追忆,对人生的回顾。《风,卷过河岸》这首诗中,诗人表达了对自己坚持立场,伸张正义的无悔。《这一天,善良被亵渎》中,诗人以老树自比,岁月沧桑,依然要向往甘美和光芒。2010年在题为《对当下文学、诗歌的思考》的文章中,峭岩先生写到作为诗人,有几样元素不能丢,它们是:骨气、格高、超越和担当,由此我看到了一位老诗人的气象。
五十年的岁月沧桑,更替的是时光的流逝,不变的是一颗坚韧不拔的诗心;变幻的是曾经的物是人非,坚守的是永远年轻的诗歌精神。峭岩先生秉持一颗旷古不灭的诗心一路走来,他坚守的不仅仅是一片燃烧的热土,还有一腔百折不挠的诗歌精神。行文至此,我感到用峭岩先生诗作《依然仰望》结尾我怀着对先生的崇敬之心写下的以上文字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致敬峭岩先生,您是我的仰望!
依然仰望
我的目光从低凹的山谷站起
一个信念的鼓励,遥远的箴言
依然仰望
抑或是我的生命之火
我不会垂青稻田里的蛙鸣
依然仰望
星空,是圣父圣母的最后之地
他们把土地的秘密,烟火的秘密
把人的精致之美,做成星星
是装饰空旷的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