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杂志年末特别策划

《2021中国年度诗歌大展》作品选(4)

2021年12月07日

村庄记

于成大

屋檐挂满了辣椒串之类的东西

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好像它们一生都没有摆脱风

篱笆墙上晾着的被单、被面

上面的荷花已经憔悴

青翠的菜叶

围着一个中间已经凹陷的菜墩

如同一个脸颊丧失了丰满的女人

墙头上放着一双大脚趾处出现了

破洞的胶鞋

现在,它成了北风的通道

墙边的枣树叶子已落了大半

枝头上几颗干枯的枣,似乎

并不想回到地面

如果此时有一个头发花白

扎着围裙的瘦小女人走出来

我很容易把她认作亲人

(《诗刊》2021年9月下半月刊)

月光如篱

邵纯生

这一地的月光堵塞了黑暗的出口

秋日的深夜,月光如一道竹篱

抽掉了其中柔软的成分

洒下来的细丝,像漫天荆棘和芒刺

黑暗哪儿也出不去,被月光追逼

剩下两条路可走:投降,融入月光

或者自己找灾,掏出刀枪拼命

留下一个战死沙场的好名声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能接受的

一声尖叫,忍不住从喉咙冒出来

而真正的惊惧还压抑在盲肠——

这有多么可怕,夜丧失夜的权力

从天空到大地,一切都浸泡在月光中

明晃晃的,没有交替更迭

只有一种物,像长明灯统领着天下——

黑暗死了,篱笆挡住了外界的侵入

动荡的命运或许就此安顿下来?

我仰头望天,天上空无一物

关键时候,神灵们总是装聋作哑

(《诗潮》2021年7期)

偏 爱

白炳安

喜欢在水边展挂出一幅峭壁,是悬崖

让旁边的一棵树,见证一把石剑

插入水中的姿势

喜欢与这棵树比高低,是一只鸟

踩着树梢,跳荡出有声的秋千

喜欢坐在水边遐思,是我

看着蓝色的皱纹在波光中老去

凉风起,喜欢删除树叶的

是一个拍马赶来的秋天

辽远空静得只剩下和湖水一样的蓝

轻轻粘贴着白云

一些野草,以铁轨的姿态静卧在湖岸

见到一根干树枝砸下

秋风喜欢替它们叫喊起来

(《绿风》2021年1期)

过去的乳名

辛夷

竹林下,浣衣的女子有一个是我母亲

她和所有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一样

喜欢谈论熟悉的人事,我时常梦回溪畔

听她们津津乐道别人的婚丧嫁娶

仿佛那就是生活的全部,也许就是这样吧

乡下的琐事,永远能带给她快乐

返乡的日子,母亲显然过得

比城市自在。古沟是她和父亲的

出生地,也是我的

回到这儿,我就像那些在方言里

土生土长的植物,拥有奇怪

却能让人会心一笑的乳名

那个乳名在过去的日子里

仿佛浮漂般,悬在黄昏

当我答应时,暮色便把我

垂钓到一顿顿温馨的晚餐前

(《诗刊》2021年1期下半月刊)

稳重而成熟的孤独

阿德

我坐入山谷深处的夕阳后

自始至终不想怀疑那些弯曲的枯枝

对明媚春天的敬意和憧憬

因为遇见无数花瓣留恋而伤感地飘落

犹犹豫豫的事物们,善意地目送

鸟儿从身边赶往急匆匆的异乡

高处的电闪制造轰轰烈烈的恐怖

企图用水的方式赶走暮色里的干燥

草木间拥有穿不透的黑夜

月光远涉万里,与倔强的流水相约

午夜时分,我中年的贫瘠

悄然开出一缕缕稳重而成熟的孤独

(《星火》2021年6期)

山的外面是群山

时培建

木质的时间有些凉,文字里生出

杂草。蝉的胸膛变成一座空城

清淡的叫声,呼应着我抬高的体温

树林里有灯,我已不肯远望

虫鸣配合着光,隐约成岁月的密码

我再也不会去费力地揣摩咒语

风起。绿水澎湃着大地

若有若无的醉梦变成语言里的

细节,让我拱手而立地

等待一个个词语消逝后的静谧

让它们构成一首诗,或不知名的

赞美。蒲公英飞过头顶

它要飞向哪里,就成为哪里的母体

哪怕孕育出一种自卑,或者欺骗

用来治愈我,体内疯长的旧疾

(《诗刊》2021年5期)

那年十二月

齐凤艳

石子从弹弓飞快射出

麻雀惊飞。翅膀挡住了玻璃

碎裂的声音

接着,鸡、鸭、鹅、狗一片欢腾

接着,他转身撒丫子就跑

后面追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烧火棍

绕村一周,他悻悻回来

扒院门看见那个女人——他妈妈

正和他爸爸往窗户上钉木板,红木板

真红啊。刺眼

刺得他眼圈通红

那个冬天他进家门总是低着头

而现在他常常想起那艰辛的日子

入心入肝的不只是那

宝贵的贫与寒

更是那奔跑,那追赶

多好啊

那时候,妈妈

尽能跑那么快。一想起

他眼圈就又红了

(《扬子江》诗刊2021年4期)

大姐

黄官品

母亲终老的那一刻

在茫然无助冰雪封门的那一瞬

从不吭声的大姐,在身旁遽然嚎啕大哭

掀翻一家人藏在心底的大钢琴

把骨肉血脉中的瓜藤,捧于胸前

一个个訇然坠落的音符,一把把揪出来

每一片生命的叶子,哗啦啦回到枝头

集体回忆,诉说乳房下的抚育

发芽、开花、结果的根源

仿佛如此宣言般大哭了一场

才能领走属于自己使用多年的性别、年龄、名字

在没爹妈喊的日子里,我们兄妹

决不含糊其词,枝枝叶叶,根根底底

标明出处来源,便于识读活着

多年后,一场场生离死别中泪流满面

哭成稀泥的大姐,如同一轮高悬夜空的月亮

明晃晃地照在故乡,一条湾来跑去的小河

怎么都躲不了

(《诗刊》2021年4期 下半月刊)

知己

谭滢

隔着千重山,万重水

仍能感知彼此微弱的脉动

你的字里行间,只言片语

小欢喜,小忧伤

都逃不过他的注视

你们中间的龃龉,无不是一杯酒可以

稀释、瓦解的

如果可以,再邀上一轮弯月

不是陪衬,也非红袖添香

许多年了,它只是充当见证者

如果有什么事非要面谈,必须喊上它

月亮和你们,仨。绝对不能再多一个

这是最好的结构

她会抚平你们内心的波澜

你们最终会懂得,一生寻寻觅觅的

不是别人,而是茫茫人海中的

另一个自己

(《扬子江诗刊》2021年5期)

龙卷风

史鑫

我所看见的龙卷风

是那么美丽

那么猛烈,那么罕见

渐渐迫近的龙卷风

像个漂亮的漏斗

所到之处

摧枯拉朽,片甲不留

那么彻底

魔咒般的龙卷风旋转奔跑

此刻正经过屏幕

消失在不知名的别处

(《作家天地》2021年4期)

天地为证

邵悦

我只是一块长方形的普通巨石

二零一三年十一月三日

被矗立在梨子寨的档口

肩负的红色使命,深刻而醒目

——精准扶贫

我是寨子山上石生石长的

我的品质,和咱苗寨人一样

憨实、淳朴,沉默不语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古老的苗寨,被一阵春风唤醒

我冷硬的心,被石化,被温热

封闭沉闷的心胸,被照亮,被通达

我知道,我代表十八洞村

脱离贫穷的意志,坚如磐石

如今,我彻底断离贫穷的岁月

凸凹不平的皮肤,棱角分明的性格

像山寨走出困境的全部过程——

坎坷,曲折,而倔强

木板楼屋檐下,一串串红灯笼

照亮苗寨红红火火的日子

一笔一划的火红,改写了我

大山的出身,贫穷的命运

那红色,给我穿上火的衣服

我毫无损耗的从里向外燃烧

橫平竖直的激情,志智双扶

我的斗志和春风一起昂扬

大爱速写的温暖诗篇

铭刻在时代的里程碑上

所有贫困户,低保户……

都攥紧春风恩赐的车票

乘上了新时代的高速列车

奇迹,随一声汽笛穿越千年

轰隆隆的拯救了我贫困的肌体

永世难忘的红色大字

是别在十八洞胸前的荣耀

我如同一部厚重的教科书

记载十八洞,从穷山恶水

蝶变金山银水的历练

许许多多的“十八洞”从我身上

找到了脱离穷海的彼岸

我默默矗立档口,任凭地老天荒

大美不言,大爱无声,大音熄声

苗寨一笔一笔红色故事

经由沉甸甸的我,立于天地间

传于大山子孙万代

——天地为证

(《诗刊》2021年4期上半月刊)

一线天

李栋

下山时遇雨。有只

走失的小羊找它的妈妈

天空只有一线

羊的叫声无助而惊恐

好在还有石壁

可供一人打坐,一羊发抖

很多年前

我有与它类似的孤独

我们都是不幸中的一种

在尘世,不得不一再裹紧皮囊

(《山西文学》2021年10期)

怒江峡谷

范庆奇

八月的山间,浓雾笼罩

奉为神山的峰顶不露神色

峡谷里一群人上演蚂蚁的行迹

他们头顶背带,像一匹马

驮运着几块空心砖

我看见浑浊的汗水从他们脸颊上落下

此刻的怒江奔腾而去,江水清如明镜

他们用脚走出了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

轨迹就像是身前的怒江流过高山

雾由谷底升上天空

人却越活越矮,最后埋于地底

(《青年作家》2021年10期)

八角楼的灯光

胡云昌

几只萤火虫,在八角楼的屋檐上

徘徊,微光晃动,夜色温润

这些趋光的小灯笼,被一盏小油灯吸引

那如豆的灯火,有强大的向心力

聚拢或者扩散,这里都是光的中心

外溢的思想,足以拯救山河

深夜,那个捉笔为刀的人

对一场短暂迷茫的烽火,动了手术

去掉沉疴与小心思,直抵病灶

将一豆灯火,挑高到启明星的位置

统一光的方向,与思想

八角楼的灯光,已坐实为星辰

有一盏灯光打底,星星之火

以一盏小油灯的身份,衔接喷薄的红日

任何蹉跎,都挡不住野火蔓延

挡不住墨汁的暴动,与词语的揭竿而起

落日被他废弃,埋在纸屑之下

只有星火才能匹配燎原

而指路的灯光,已留下辉煌的手感

八角楼的灯光,闪烁在一篇文章的标题位置

点了革命的题

书卷里的山水,落墨成硝烟

在土地上,生长信仰

让红色政权,继续旗帜鲜明地红

让工农武装,坚持不懈地割据

八角楼,那盏怀旧的小油灯

在追忆那根小小的灯芯,带来返程的灯火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燃烧成星辰

照亮灯下的大砚台、毛笔、稿纸

和一个人伏案疾书的背影

伟人的笔下,留了一个正确的人间

(《天涯》2021年4期)

我是被厚爱的

翠薇

一大早,停在树下的车顶上落满槐花

我的喜悦无法言表

像个得到奖赏的孩子

望着突如其来的礼物嘴角上翘

槐花的嫩黄看起来像清浅的微笑

——上帝把车顶当成了花篮

我不舍得拂掉,一朵一朵捏进香囊

头顶的槐花还在继续飘着

有的斜着插在我发际

有的在我裙摆缀上花边

这小小的鹅黄都是祝福

我深深地知道,我是被厚爱着的

感恩上帝暗中送来的礼物

(《诗刊》2021年5期下半月刊)

爷爷说

韩辉升

爷爷说

铲地十年的锄板

就变成银了

铲地五十年的锄板

就变成金了

我问

铲地百年呢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就变成土了

(《海燕》202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