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名字

高本宣

叫雨的时候，是苍天的泪

叫雪的时候，是泪的骨头

叫溪的时候，会慢下来

等一个老人，和一群羊

叫河的时候，平静温软

百里之内，都是放生下来的鱼群

叫江的时候，能举起

万吨客轮，渡众生的苦

叫湖的时候，是一面镜子

照见的尘世，都是反的

叫海的时候，是一个大坑

所有的水，都在这里轮回

不管叫什么，水，都像

血一样，往下流

（《绿风》2021年1期）

湖

川北藻雪

那些波浪打磨的事物

云块，芦苇，点水雀，以及笔触坚硬

怀柔的树，欲生欲死

在水里，大都学会了坐忘

一尾枯黄里看过去

散在湿地，这些大小不一的坛子

像一位世事浸过的妇人

“分割后的黄金，藏起眩晕”

我们挽手而过，星子却从草木

透出涟漪，再无枝蔓，也很少牵绊

那些窖藏过的红晕，掉转头

一抹又一抹，仿佛初恋的小慌乱

（《滇池》2021年8期）

光面纱

付丽萍

我惊奇于一座塔，在每一层

每一个细节中，都有光亮流出来

像一道道金丝线

母亲从塔下经过时，并不知道

那些金丝线从她头上滑落

身上多了许多亮色，和周围的草木一样

每个物像都像戴着光面纱的公主

但我并不能去揭开

我想，一座塔发出的光，从四面散开

每个人的鼻子，眼睛，包括草木

便都沾着禅意

我们就成了夜晚的亲人

（《诗刊》2021年4期）

海风也温柔

张少恩

她们来了——漂亮的女兵。

大海加密了波浪，海风亦变得娉婷。天边的圆月，投下柔柔清辉。

她们是玫瑰花，却有虎的威风。说话，甘泉一样甜美，呐喊起来却有耀眼的锋芒。她们看似柔美，可一旦加入烈日、狂风和涛声就有了刚性，透出坚硬的质感。而凝脂的皮肤则成了光鉴的红铜，对灿烂的梦想有着较强的导电性。

她们带着使命而来——星空的键盘簇拥着她们灵巧的指尖，神秘的电波穿越银河，聪慧的明眸嵌入执着与忠诚。

漂亮的女兵——她们一登上小岛，三角梅和太阳花就更鲜艳了，它们不想甘拜下风。而男兵们走路则更带劲儿了，训练场上的口号高亢而勇猛。谁不想被青睐、被注目，成为最闪耀的那颗星。如果哪一朵花喊了谁的姓名，他心中的那根弦就会悠扬许多天，余音袅袅。

白天，她们的身影闪现，海风也变得温柔。夜里，女兵窗口的灯光染亮了涛声，也染亮了战士甜美的梦乡……

（《解放军报》2021年9月6日“长征”副刋）

病房纪历

子空

右脚不能上下楼梯，左脚不能爬坡上坎

住进医院之后，子空改名为39号。38号在看电视：

考古专家挖出一块骨头。骨头旁边有一个罐子

罐子里面没有钱。有一把刀

解说员说这把刀可以写一部长长的电视剧

37号说那把刀可能来自大理，曾经

保护过云南丽江的一位姑娘

保护过来自普洱的马帮。和一只鸟

以及鸟翅下的一只小鹿

我却突然想起双脚腐烂的农民父亲

1995年告别人间时将一粒稻谷埋进了自己的肉里

（《诗选刊》2021年2期）

蜗牛之死

张敏华

我踩死了一只蜗牛。

我有意识地

咽下口水，舔一下食指。

菜园里，蚕豆、豌豆、油菜结荚，

两只蜻蜓忘情地

叠在一起，飞──

我多想在菜园边建一间草堂，

把自己挂在树枝上，比如暮色，伤感，

比如无常，怜悯，慈悲。

（《十月》2021年6期）

蝴蝶

梅一梵

蜕变。从身体中轴

向两侧剥离

去掉废旧的皮囊，韧带断裂

没有红色的惊艳，壮阔河流

蝉变。从脊椎穿刺

直达魂魄底层，探究前世

疼与不疼

都没有传世的琴声，演奏化蝶

一只幼虫破茧成蝶

只需要一朵花

一只蝴蝶重置美丽，必须

在大雪封山之前，拆卸骨头

（《星星》2021年8期）

高原之上

李玥

清晨 ，所有的花草

都举着晶莹的露珠，闪闪

烁烁。如星星眨巴着

未及睡去的眼睛。太阳

蓝天，白云触手可及

亲近天空，能听到

鸟的呼吸。阳光正赶着

草长莺飞与骏马、牦牛

而羊群，高原之上

最圣洁的经幡，跌宕

起伏，呼啦啦撒播满地

青稞，碧绿绿地镶嵌在

禅意无边的辽阔里

（《绿风》2021年2期）

春日有赠

简笺

从挂满金橘的木格窗望出去

对面山顶上的积雪

已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油菜花早就开了

从门前，一直铺展到山脚下

微风过处，她们像

浑身沾满香雾的金色蝴蝶

上华顶寺的路

只有一条。母亲说

要独自去敬香

你留在山下

一个人，坐在春天里

（《诗刊》2021年7期）

回乡“述职”

杨万宁

大年初一回乡祭祖

就是给故去的亲人们“述职”

进村的路被疫情堵了

却堵不住回乡祭祖的脚步

步行去墓地，是对先祖的尊敬

麻雀在前面引路

渠水清澈，像我遥远的童年

只是土渠变成了不接地气的水泥渠

生前不睦的邻居

在这里重归于好

天堂路远，需要相互照顾

袅袅纸烟里，阴阳两界开始对话

活着的人大多报喜不报忧

只为让故去的亲人心安

墓地里又多了两个新坟

花圈的色彩还没褪去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来的会是谁

头顶阳光灿烂，我却满头雪白

一半是岁月风霜

一半是人间烟火

（《诗选刊》2021年8期）

美人如织

易飞

成为汉成帝

我有赵飞燕

成为唐高宗

我有武媚娘

成为唐明皇

我有杨贵妃

成为宋徽宗

我有李师师

——成为阿Q

只有吴妈

（《芳草》2021年1期）

没有棱角的石头

南木子

河水放牧着牛、青草和少年

没有形状的捣衣声，在水底繁殖

充满弹性的抒情

与虫鸣实现交响

河边的大石头是内心稳定的鼓

雨来了，就敲打拍子

制造爱的漩涡

练习绽放

村里人来了，它磨了又磨

圆圆的鼓面

将山一样的高度拉低

治愈，裤腿皱纹里的泥巴

大水来了

妥协在水里的天空

被它扎出活蹦乱跳的星星

（《青年文学家》2021年7月上半月刊）

每一个黎明都有所不同

赵亚东

放羊的老人喝干最后一滴烈酒

蹒跚着回到自己的窝棚

丢下雪白的羊群

在暗夜中不知所措

没有一只小羊敢开口歌唱

它们相互依偎着

一弯新月照耀着

刚刚长出来的鲜嫩的角

河流在逐渐地显现

岸边的青草站起身子

每一个黎明都有所不同

流水带走了一切

又必将进行偿还

我其实从未闭上眼睛

当烈酒在五脏里着火

我奔走在不断坍塌的河岸上

但是我知道，这荒原上

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守护

我只想等天亮时的第一缕微风

将我吹拂，在最早醒来的

露珠里，照见自己的面孔

（《草堂》2021年6期）

不死的铁

铄城

菜刀老了，像我母亲

崩掉的豁口，缺了的牙齿

菜刀是幸福的，去掉锈仍旧是锋利

母亲是不幸的，老年斑在不停长出来

于是给母亲做饭时，我把刀磨了又磨

那些源源不断的斑，可以慢下来

锈，却还在刀口涌出

母亲的体内，还存着那把用了一辈子的菜刀

生出的锈，我剜不出的疼痛

这病让我一天一天划出标记

我剔除着那些斑的病灶

用一些死去的铁，撑起母亲的脊梁

（《上海文学》2021年2期）

英雄花

杨华之

三月微风带着清寒。山岗、平地

随处可见，木棉花亮出火种

有谁听到无言的召唤？艳阳或是

狂风暴雨，火苗开始燃烧

该绿的绿，该红的红

万物苏醒在一次次沉默的绽放中

空气逐渐变得燥热

奔走的脚步更加迅急

风的声音与血液的流动有着相同的频率

燃烧过后的木棉花虽然

精疲力竭，但你看到的

依旧是豪气冲天

从枝头到地下，它盛开的姿态

有着钢刀碰撞的余韵

你听，一个英雄的誓言

不褪色、不萎靡

红色的号角依旧向天，你

是否顿悟到，木棉花为什么叫英雄花

（《南方日报》2021年6月27日）

期待的瞬间

箫笙

送婚后不久的女儿

回她自己的小窝

到地铁站

本以为她会回眸

给我个微笑

或者招手示意再见

结果却令人失望

旁边的妻子替女儿开脱

这孩子，打小就是男孩子性格

不太注重细节

（《芒种》2021年11期）

小桥

刘国莉

水过小桥，水是被摁过去的

那么的拥挤

那么的慌张

还好，走走就顺畅了

就有了来自不同水域的交汇

一队队的水追逐的声音很响

一波三折

翻了几个跟头，过去

有了亲近的感觉

想到了那些被一小片水打翻的人

想到那些丧失勇气的房子

那些抬高水面的呼喊，那些突然

经过流水的事物

有着异常错误的落差

阳光依然站在桥上

行人匆匆忙忙

河水平静如初

一群羊反刍着吮吸一汪水草

在鞭影下奔跑

辨别归途

（《诗选刊》2021年8期）

松果炸裂

孙启放

寒气迫近，松针

尚未骨化。松枝上的松果

一枚枚悬挂的手雷

松鼠、松鸦、交嘴雀穿梭其间

蓬松皮装的小兽，刚刚搬运完

半部松林的繁衍史

鸟嘴噙住清香

月影的寂静中

它们心满意足

酣睡。情欲饱满的松果终于得到了

余暇——

不是惊雷。更像是一声小小的咳嗽

仿佛我的喉管咳出一星饭粒

仿佛家，咳出了游子

（《星星》2021年4期）

坐在呼伦湖畔看星星

景绍德

那是带着火光的石头，有明亮之心

有不可猜测的神谕

它们飘在呼伦湖上空，有时会有几颗跌落远方

我们依靠着，像夜空中两颗几乎挨着的星辰

也在低处闪着光，彼此照见

群星让人迷惑，我们曾环顾整片苍穹

而此刻，我们忠于内心，目光一致

以至于看久了夜空，我们常常会错把两颗星

看成同一颗星，就像我和你

有时是两个人

有时是一个人

（《星星》2021年3期）

深秋

北君

多年前母亲走在深秋里，身材瘦小

她在垄上捡拾零星散落的谷穗

村头扒光了皮的老榆树

裸着身子，在秋风中瑟缩着

多年后我知道，那时天灾人祸

人们食不果腹，饿殍遍野

怀有身孕的母亲拖着浮肿的身子

寻觅所有能够充饥的代食

只为了把十月深处的我，带到人间

（《星星》2021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