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杂志年末特别策划

《2021中国年度诗歌大展》作品选(8)

2021年12月22日

空旷

唐政

满大街都是人

匆匆忙忙的

闲溜达的

但走着走着

满大街的人

就像是一个人在走

就像是

我一个人

代替所有的人在走

(《安徽文学》2021年第1期)

多余的夜

商震

今晚的月光是多余的

深秋的风是多余的

蟋蟀的吟唱是多余的

一些晚开的花儿是多余的

蜜蜂飞去了远方

月光和风同时落进河水里

花朵和蟋蟀声在水面上摇晃

只有流水是有效的

水流在模拟蜜蜂的嗡嗡声

并加快了一些流速

(《安徽文学》2021年第1期)

野蔷薇

安乔子

她打伞的样子

她小小的样子,她低头的样子

多像我

她的白多像我,倔强的唇多像我

她在大地低处匍匐的姿态

多像我

这个名字多好,多像我的名字

多像有人叫我

薇薇

(《安徽文学》2021年第2期)

傅天琳的金果园

荣荣

我固执地认为,将一整个果园搬到诗句里的女诗人,她的内心圆润而香甜。

附带着,她栽种的果树在现实中一定是魔性的,比如能歌善舞还会欢笑。

还不忘押上绿色的韵脚,让果实跟上她当年在果园劳作时的汗水和节拍。

并且还会诵读女诗人写下的诗句,那些诗句就挂在那些树干上——

这金果园里的金句子,风也附和雨也鼓掌,让果实从阳光和晨露里提炼更多的甜和色泽。

还有一些特别的酸感,那是离开的女诗人,在远处记挂它们又无法带走的情绪。

像离别或想念,那样复杂的滋味那样特别的美好。

——傅天琳的美好和金果园的美好。

(《安徽文学》2021年第3期)

落日

阿成

仅有一次。我们坐在快速行驶的车里

落日挂在右侧天际,像一个破壳的蛋黄

柔软殷红,带着液体的光亮,缓缓下沉——

只有一个相交的点,疾驰中就要融入淡蓝的雾霭,及雾霭包裹的

层层山峦,山峦衬托的

远远近近的村落、树丛、田畈……

那个点很快会消失——我知道我们和落日

不是同一个方向——落日因为要成为明天的

旭日,义无反顾地为黑暗献身……

而我们是从北向南,从东流到尧渡——到达一座与圣贤有关的城镇——

(《安徽文学》2021年第9期)

雨夜

一度

请原谅,这些整齐的马匹

落在暗夜里。落在露台雨毡上

请原谅,这流离失所的星辰

落在故人屋顶

这梦里的嘶鸣,好久没在身体里响起

(《安徽文学》2021年第3期)

守岁

陆支传

火塘里的炭火一拢再拢

父亲的身形也一小再小

暗影自身后浮动

时光浓稠,我和父亲

用低声的话语

试图把某种不能到达的终点

推得更远

没有一个结局是我想要的

零点的钟声就要敲响

父亲起身去厅堂焚香祈愿

留下一个更深的黑洞

黑麻麻的,在我的对面

(《安徽文学》2021年第6期)

镜子

杨献平

做旧了的生活,提醒我每天要看一下镜子

从貌似另一个人的脸上

提炼一生的不安。痛楚的人

时常微笑,从镜子上空

摘下安慰的花环

多年之后,我已经舍弃了对镜自照

脸上有斑点、黑痣,皱纹逐年累加

头发掉了很多

用帽子遮掩。活着是世上最大的镜面

不仅是我,众生都在其间

顾盼、轻蔑,相互当作看不见

而我清醒,每一张脸,都有相像之处

不是额头和嘴角

就是眉毛、鼻子和眼

至于我最在乎的良知和灵魂

现在的人们,已经弃之不管

(《安徽文学》2021年第5期)

黑鸟

梁雪波

在薄冰的下午,我看见一只黑鸟

孤立在树顶

一块优美的磁石,将远方的夕光

缓缓收拢,那黑得

令冬天颤栗的眼睛,像虫洞

又仿佛在时间中寻找着什么

透过玻璃,我看见结满黑果子的树上

积雪尚未融尽

傍晚放大的风声还没有止息

立在行道树顶端的黑鸟

有着被一幅画拔高的那种寂静

在我的注视中凸显

而它或许也在注视着我?看着

那个藏在玻璃后面的人

内心的雪球,越滚越大

一只黑鸟起飞,另一只投下阴影

在折光中变暗的锐角

一枚钉子,将傍晚的风钉在空中

(《安徽文学》2021年6期)

清寂静邮

育邦

寂静邮局,站在

海边小镇的边缘。

一只乌鸫,从屋顶的斜面上降落,

降落在绿色邮筒上。

一切喧嚣都停止了。

那封信,从黄昏出发,

从潦草的童年出发,

越过所有的大海,所有的墓地,

其实,它还没有写完……

就在不期而遇的暴风雪中,

消逝,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邮递员送出的是谜语,

谁也不知道答案……

耳中的火焰已熄灭,

土豆会在来年发芽。

我们热爱那些稀饭和咸菜的日子,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庙宇。

当然包括一碗忧郁的清水,

以及我们幽蓝的面孔。

寒星透过栅栏,凝视着我们。

在那麋集而又散开的人群中,

只有你——从不开口的孩子,

才看到微弱的光芒。

但你,一直保持缄默。

(《安徽文学》2021年第5期 )

生活的庭院

李樯

有时候你的门闩紧闭

如果不耐心地

一点点拨弄开它

我就会被冻死在那

寒冷的街头

有时候你满院春光

我却不愿意

从敞开的大门进去

我翻墙进入

在你的花园里一阵践踏

我终将消失

像一只跌落在荒草丛中的

误食了毒药的麻雀

弥留之际,我看了最后一眼

你无处不在的天空

(《安徽文学》2021年第5期)

江边风景

江文波

一个年轻的妇人

站在江水里,洗一棵白菜

我惊讶她的想象力

她用一条长江,洗一棵白菜

我不知道,弱水三千

能否洗净

一棵白菜里的尘埃

(《安徽文学》2021年第8期)

另一个爱丽斯

宋煜

这个爱丽斯并非追随

一只兔子误入歧途的爱丽斯

而是另一个爱丽斯

一个始终待在床上不肯下来的

爱丽斯,是从苏珊·桑塔格的

笔尖走出的爱丽斯

整个下午我都在读

这个简短的故事。爱丽斯

三十岁后一直待在床上

床是什么?它具象又抽象

可以是温床,也可以是墓穴

爱丽斯有很多侍者

在鼓励她下床,均无果。

她裹着厚厚的被子,仅有她的意识前往

一直想去的罗马进行过短暂的旅行

事实上,她仅靠开着的窗子听到

外面的声音,在她的体内回响

她还假想和玛格丽特、狄金森

米尔达和昆德丽一起谈论“孤独”和“不幸”

爱丽斯始终坚持,死亡对她来讲

是密友和安慰,死不过是种现实

而生命也不过是桩实践。于是

她再也不想从床上下来,她醒着,也睡着

这让人厌倦又绝对安稳,最后出场的

入室夜贼带来外面新鲜的空气

却依然拯救不了她颓丧又坚定的意志:

那就把一切带走吧,只留下她和床

活着的本质。读完整篇故事,我的脑海里

始终回旋着爱丽斯三十岁时和父亲的最后

一次谈话:我已爬上树顶已无处可去

(《安徽文学》2021年第3期)

大海上

马叙

大海上,依然波光闪耀

你问我为何白了头。

那些涌动着的事物

我选择可信的,坚决向前的。更有

必须深爱的人与物。我还

尤其喜爱

源于日常、永动以及反复重叠的

那些事物。

写下海浪的那个人

还没出现。

既然写不完的事物太多 ,那就

只写下一个人,一件事物,一个浪涛

已足够。

是的,浪涛已被写下。

2019年的最后一天

犹如记着深夜的失落、轮船上的睡眠

一个始终未到、未达、未至

的大海。我安心于

一份庸俗之爱因未被洁净擦去而伟大。

(《安徽文学》2021年第5期)

配得上好的岁月

沙马

我心里的好早晨不一定要

看到太阳的升起

也不一定有了奶酪和面包

才是一个像样的早晨

如果有满满一天的活儿

等着我干,如果有一个好女人

在某个地方向我招手

如果朋友们相信了我说的不是

梦话:会有一个

“成熟而黄金的日子”

这样的早晨才配得上一天的开始

我也会努力像个人

那样,配得上好的岁月

(《安徽文学》2021年第2期)

烈风中

木叶

裂开的风中

露出小镇、河湾、林木和浆洗的妇人。

大运尚待转折,麦田

盛开,稀稀落落;

南船与北马,盛开,起起伏伏。

它们构成行将过去的时代。烈风终有一枯。

漕运萎缩,

运河中

大鱼和小鱼被鼓动着跃出水面。

源于体内的惊慌,它们竞相飞入天上,

跌落云中,得以观看

无穷种类的风。

(《安徽文学》2021年第6期)

拍摄:抽象的永恒

张远伦

我拍摄出了裂隙的眼睛

和睫毛

拍到了形声字中的摹状部分

规则的汉语言中,凌乱的部分

拍到了此生无法挣脱的几何

和死亡的隐喻

拍到了爱的存在和消亡

难以觉察的,逻辑

我拍了很久,最后拍出我的简历

某男,灾难幸存者,写诗

一生无意义,和现世的裂隙,很深

心魄的细缝里长着独株飞蓬草

(《安徽文学》2021年第7期)

存在

李志勇

夏天时仍在继续,一颗掉落的星星,还在

掉落中,没有到底

窗帘,仍时常抽打着窗框询问它:为什么沉默

山垭处油菜花如黄色的积雪

一匹白马在吃草,而草的绿色

可能提前就被它挑拣了出来

它只选择了白色,沉默、安静,在低着头吃草

(《安徽文学》2021年第9期)

坡草地

吴春山

缓坡上的草松软而严密。时间富余

让草地有足够的信心接纳阳光、雨水,流年之野火

以及张开双臂的夜色。流水去了远方

过九曲能否兆示一路平坦

鹰放弃象征。石头坐下来,不学思想者,只保持安祥的姿态

草有时也接纳牧马汉子黝黑脸膛和他内心高低起伏的山岗

一阵风吹过,命运变得如此之轻

在一个黄昏与另一个黄昏的接洽处

大片的坡草地,驻足的人,更多微小而谦卑的事物

各自活着,没有什么会反对什么

(《安徽文学》2021年第1期)

另一种寂静

小西

黄金草在伸展

每天都不一样

当你种下它们,会看到

一种寂静渐渐长满了花盆

不是那种刻意营造的寂静

它是愉悦的,像刚跳完绳的孩子

或飞翔的鸽子

停在某处休息时的寂静

(《安徽文学》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