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杂志特别奉献

2022中国年度诗歌大展作品选(五)

2023年02月15日

一句话

聂沛

我告诉了你很多东西

但是有一种事理或者秘密

一直没说

就像在海边

说了风、沙子和银河

波浪一波波打过来,从不停歇

一只斑斓之虎缓缓独行

特别温柔的脚掌

给灵魂

烙上落日的印记

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也无须说明

万物的褶皱只为一种海面存在

大于天空,小于心灵

(《诗潮》2022年第2期)

暗示

邵纯生

白茫茫一片。突然的一场雪

铺满了屋顶、树枝和弯曲的小路

这毫无征兆的介入暗示着什么——

当年,一个获罪的人

踉跄在西伯利亚的冬天

当我抬头仰望灰蒙的天空

恰好一粒雪落在唇间

天地素白,人间如此干净

我打消躲闪的念头,悠然踱步路上

空荡无人的街道显得又窄又长

一样的冬天不一样的雪

流放的诗人可有这段安静时光

猝不及防,一辆车子

在身旁的雪地上擦出黑色辙印

像一条死蛇蠕动的尾巴

我作别的悲戚又潜伏回来——

背驮黑炭的苦役犯,倒在雪地上

听见他说:我已虚弱到极点……

(《牡丹》2022年第3期)

广州塔

史鑫

如此高耸,接近于星群

旋转餐厅多么美妙

金色的河面多么迷人

借助于它的高度

我抵达了另一种飞翔

居高临下的风景

凌乱又有点儿晕眩

看起来就像一场风暴

亲爱的,暮色渐至

一切来不及躲闪

它沉浸在自身的阴影里

孤独,又有一点儿倦意

(《江南诗》2022年第3期)

闪电所看见的……

梦天岚

闪电所看见的……

不是它照亮的部分,

是那不被照亮的,

让它感到惊惧。

闪电所看见的……

不是它所惊惧的,

是那不被惊惧的,

让它感到惘然。

闪电所看见的……

不只有惘然,

还有那尚未感知的,

消逝得太快。

闪电所看见的……

太快消逝于──

那不断错过的永生。

闪电还看见了什么?

那个站在门洞里眺望的人,

总是在闪电过后,

胸怀雷霆。

(《扬子江诗刊》2022年第1期)

姑苏河听小调

黄官品

一把黯然神伤怀里的琵琶

一袭幽怨哀愁腰身的旗袍

千年不变的风云

拥抱一朵莲面

行走天下虚无枯萎的脚步

弹拨龙王庙的水

敬献衙门的爷

太湖的水

兜售太湖的美

翻滚于心底涌起的碧波

漫过一座座白墙黑瓦的屋脊

翻黄的史记

一个个铜板铺筑的青石路

锁了江南凝固的烟雨

那一潭清澈见底的阳光

照醒睡莲的心

从无骨水里

探露出头,看见裸身玩的天空

把玩唐伯虎画的桃红

碎一地的水乡

只可梦见

不可视听

那种捂心头的腔调

那种握紧喉咙活下去的尘世容颜

把一个个穿衣戴帽的看客脱光

把一棵棵老槐根挖走

把一个个朝代的城墙掏空

把雾霭中一枝枝折断的柳头

把江南水乡拆迁的云雾

插活,今夜的河岸

(《江南诗》2022年第3期 )

一只蜗牛

于力

它警觉地探头探脑,卸去铠甲

亮出柔软的腰身,俄顷又刹住房车

主动为风吹和草动让路

让时间先行,宁停三分、不抢一秒

当它爬上一株蔓条,又停滞不前

惬意地咀嚼叶片

好像搭乘了秋天的绿皮火车

我抖动秧藤,它没料到这一手

四脚朝天滚落到地上

像一座覆巢,待回过神来

迅敏地将肉体塞回壳里

这一次,它撑紧了厚厚的吸盘

又用螺纹壳一扣一扣将自己拧紧

在一片开阔地,它加快了步伐

抬头挺胸,高高扬起触角

吹响了进军的冲锋号……

(《四川文学》2022年第7期)

忘掉身份的人

李汉超

忘掉身份的人

走上大街没有姓氏

只有身影

走进超市没有性别

都是顾客

忘掉身份的人说话

话语更加亲切

没有身份的人微笑

笑容更加生动

忘掉身份吧

尽量做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回到人本来的样子

大树,小树

这树,那树

一起在风中摇曳

(《长江丛刊》2022年第6期)

一棵树

陈颉

暮色渐渐落下,黄昏的大地上

秋风已经拿起刀子

整座树林在鸟声中动荡起来

越过枝繁叶茂的夏天

时断时续的心跳

让风有了色彩和形象

一棵树屹立傍晚边缘

划过秋天的起伏

心里酝酿一场垂钓乡愁的风暴

一棵树连接的支点

弥漫山岗,思绪忐忑

声调的划痕里,用一生的光阴

换取五月的辽阔

(《北京文学》2022年第5期)

抗战

空也静

站在纪念馆前

我一个一个叫醒

那些遇难同胞的名字

他们扛着锄头、木杈、铁锤

手握步枪、长矛、菜刀

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像子弹压满枪膛

等待着

一声令下

(《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5期)

北韦菊花

谭滢

在北韦两千亩的菊花地里

你醉心于与一名淡雅如菊的

女子邂逅

不喜过于浓烈的表达

只独宠生命里的清雅

就像此刻,你把一朵菊花举过

头顶

这黄色的抒情太过铺张、盛大

从脚边向天际蔓延

你的诗句有限,不能囊括一切

金黄

蜜蜂也不能,它那么勤奋

从一朵菊花到另一朵菊花

挪动着它的小金莲

你也不能说它贪婪。那一簇簇

镶着粉红花边的白菊

你也不能说她哗众取宠

对于庞大而浓郁的黄

她的存在聊胜于无

哲学无处不在

浓时可入药,淡时可入茶

(《绿风》2022年第2期)

画一列火车

田力

画它的窗口,画它的车门

画它冒烟儿的矮烟囱

汽笛声画不出来

那好

那就画一个长喇叭,挂在车头旁

画一车厢棉花,画一车厢煤

想一想

身上就暖和

画一车厢铁,画一车厢圆圆滚滚的齿轮

盘算盘算

腰就直,骨头就硬了

画一个高个子祖父,画一个矮身材祖母

让他们回去老家

扛一袋山货

再回来

画一个父亲,画一个母亲

让他们去读书

毕业后

让他们买去同一个地方的火车票

再画一个家,那时候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家七口人

(《中国铁路文艺》2022年第7期)

光阴

余昌凤

褶皱处

剪裁的痕迹,若隐若现

一针一线都是谜

盘扣细密如初

缠绕的蜻蜓,细语呢喃中飞走

结虽在褪色,江南风骨依旧

月色轻叩小轩窗

穿旗袍的女子,正温书添香

一只猫趴在她身旁,酣睡如泥

(《诗歌月刊》2022年第6期)

几只绵羊

翟永立

入冬后,羊肉大卖

有屠户,当街杀羊

几只绵羊,安静地等待人们

从它们体内取火

我始终没有听见羊叫

我甚至怀疑,它们是从容赴死

它们不喊口号

天空飘起了雪花

像白刀子,明明晃晃

(《牡丹》2022年第1期)

雪中雪

云沐蝶

那些雪花抱团落下。每一朵

都长成另一朵的样子。像春天来临时

天空飞舞着的白蝴蝶

又像白火焰。我爬上母亲的绣花楼

光阴多深,模仿着一片空白

我看见

一棵香樟树伸开叶片

一簇一簇地接受着雪花

仿佛儿时,母亲伸出手,遮在我头上

把雪花隔开。把一些温暖举起

我便相安无事

便欢喜

(《青春》2022年第6期)

拉穆湖

水子

苔藓是较低等的植物

在阴冷潮湿的地方,生长缓慢

人们在额尔古纳河右岸

举行古老的祭祀,那些虔诚匍匐的人

到底在向玛鲁神诉说着什么

鼓点如雷霆,从一棵老树的根部到树梢

逐渐快了起来,好似要耗尽一生的祈愿和敬奉

再默念几句,野山楂树的树干上

一条隐形的伤口中,墨蓝色的河流缓缓流淌

这号令着一切的水,引领了一个仪式

在日晷的罗盘周围

拉穆湖是雾气缭绕的样子

(《诗刊》2022年2月号)

弹奏

胡世远

从旧物中找到一台收音机

装上电池,打开它

立刻就有了声音

我确信,父亲

也在听

院子里的花草

从遥远走来

父亲

看着我

我们可否成为乐器

弹奏阳光,弹奏

同一支曲子

(《滇池》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