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人

桃园在山脚花溪旁，守桃园的老铁头儿住在溪边的草屋里。花溪是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长满青苔和狗尾巴草的石拱桥。老铁头儿也不是经常住在草屋里，他只是在桃熟时节才来住上一阵子。以前，老铁头儿还有一条鸟枪，是用来防从山上下来的野兽的。后来鸟枪缴公了，老铁头儿就养了一条小花狗守桃园。有人从石拱桥上过来，小花狗就汪汪叫，提醒老铁头儿提高警惕。

正是初夏，桃子开始成熟了，像鹅蛋大的桃子一嘟噜一嘟噜的，把桃树枝压弯了腰。有几棵长在溪边的桃树，果实都已经挨着水面了。河水流过来，荡得桃枝乱晃，枝头的桃子红着脸，跃跃欲试地要跳到水里去玩耍，却总也跳不下去。

石娃他们以前也去偷过几次桃子，先是被老铁头儿的小花狗发现，接着被老铁头儿提着竹烟杆撵得像小鸡仔儿似地乱跑。有一回，跑在后面的满伢被老铁头儿追上了，被他提着耳朵，像押犯人似的直接押到满伢家里，满伢被父母好一顿“修理”，吓得石娃他们好久都不敢打桃园的主意了。

石娃他们领教了老铁头儿的厉害，打定主意要报复他一回。他们商议了很久，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桃园对面的溪岸边有一个水埠头，经常有人来挑水、洗衣。夏天，人们还借溪边的水柳屏障在那里洗澡。天很热，水柳上的“叫姑姑”一阵一阵地聒噪着；青蛙躲在水草里咕嘟咕嘟地冒气泡。石娃、满伢和土狗仔他们脱得精光，借水柳棵子的掩护，悄无声息地下了水。

老铁头儿此时正躺在草屋里的竹床上，摇着蒲扇打瞌睡，他平时好喝二两酒，喝完就爱迷瞪。大中午的，老铁头儿在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狗叫，一下子就把瞌睡赶跑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提了竹烟杆走出草屋，白花花的日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小花狗还在溪边叫，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过去，看见小花狗正对着溪水汪汪地叫个不停。溪水还像平时一样荡得桃枝乱晃，枝头上的桃子跳动着，调皮地挑逗小花狗：来呀！来呀！有本事你跳下来咬我呀。

老铁头儿站在溪岸上，迷迷瞪瞪地看着溪水，忽然明白就是那些调皮的桃子在逗引小花狗，这个天真的傻家伙！

“你看见啥了？”老铁头儿朝小花狗扬了扬烟杆，“啥也没有你叫个鸟，还不给我回去？” 小花狗屁颠屁颠地跟着老铁头儿回了草屋。

老铁头儿和小花狗一走，水面上忽然冒出几个小脑袋瓜儿，抹脸、喷水、摇头，像小鸭子一样叽叽嘎嘎地欢笑着，正是石娃、满伢和土狗仔他们。

老铁头儿回到草屋继续瞌睡。刚闭上眼睛，小花狗又叫了起来。这傻东西，又去溪边玩了？或者是发现了新情况？他不放心，再一次爬起来走出草屋，小花狗果然又在溪边叫。这狗崽子，活得不耐烦了？老铁头儿骂骂咧咧地赶到溪边，看见小花狗还像刚才那样仰着脖子对着溪水叫，水面上还像刚才那样，除了那些调皮的桃子之外啥也没有。这一回，那些调皮的桃子不仅是笑小花狗了，连老铁头儿也一起嘲笑了，笑他和小花狗一样傻。老铁头儿气不打一处来，抡起烟杆对小花狗砸过去，小花狗夹起尾巴一溜烟儿跑了。

老铁头儿回到草屋，想再迷瞪一会儿，还没等他躺下，又听到小花狗叫了起来。他再也没有睡意了，翻身起来，坐在那里抽闷烟。这狗东西今天是中邪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老铁头儿再也没有兴趣去管它了。

抽了两袋烟，小花狗还在叫。老铁头儿烦躁起来，这狗崽子要是一直这样叫个不停，我还能有安静的日子？一定是溪边那几个成精的桃子惹的祸，得立即去“收拾”它们。反正这些桃子也已经熟了，正好摘了让九奶尝一尝鲜。一想起九奶，老铁头儿麻木的心就软了几分。他是个孤儿，大冷天饿昏在雪沟里，是九奶救了他一命。九奶是个孤寡老人，老铁头儿把她当亲娘待，冬天送烧火柴，热天送凉粉儿，时时惦记着她。

老铁头儿带了摘桃的工具，赶到溪边，一看傻眼了，水面上那十几个桃子不见了，没有了负重的桃树枝弹回到半空中，开心地在风中摇曳。难道这些桃子真的成精逃跑了？老铁头儿不相信，拿眼往对岸一瞭，看见几颗小脑袋在柳棵子后面一晃就不见了。他恍然大悟，原来几个小鬼头利用小花狗和他演了一场精彩的“狼来了”的闹剧。

老铁头儿气得不行，连桃子也忘摘了，带着小花狗跨过石拱桥去追。追到村头，一眼看见了九奶的小屋，老铁头儿改变了主意，要先去看看九奶。

到了门口，隐约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老铁头儿好奇，探头往窗户里一看，大吃一惊，他看见石娃、满伢和土狗仔他们正在给九奶削桃子吃，九奶的一张脸笑成一朵“老菊花”。

小花狗听出了石娃他们的声音，正张口要叫，被老铁头儿一伸手捂住了嘴。然后，老铁头儿带着小花狗，悄悄地离开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