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30日
文徵明绘兰亭修褉图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康熙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之一 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1756年乾隆帝御笔《岁朝图·开韶》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唐代鎏金鸳鸯纹银羽觞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金元时期春水玉饰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春天到了,窗外大地苏醒,阳光明媚。《牡丹亭》中,春天的大自然唤醒了杜丽娘的青春活力;《红楼梦》里,面对春日景致的林黛玉却倍感伤怀。
文学的想象若有实物参照,那么时间留给人们的礼物更弥足珍贵。从宫廷到民间,一众古代文物带来春的气息,承载着古人游赏遣玩的春日意兴。透过历史的遗迹触碰那些古人留下的情愫,今天的我们也能感受千百年前游春感春的那份风雅。
古画里的春色: 最是一年春好处
春天的降临,恰似鸿蒙初辟。中国最早的青绿山水画当属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此画也奠定了传统青绿山水画的发展道路。虽然历史上对这幅作品是否出于展子虔之手,仍持有争议。但透过画面展现的文人游春的逸兴,却力透纸背,昭显出如诗的春日意境。画中描绘了士人外出春游、争相赏花的场景,青山绿水,波光粼粼,树木葱郁,人物形态各异,佛寺被隐藏于画面深处,用以点缀。画面中的一草一木仿佛皆具灵性,犹如看到真的一般,一派“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的文人春景。
宋代马远绘《山径春兴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描绘的是高士外出春游,如同宋代理学家程颐笔下“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的春景。踏青的高士衣袖触动了盛开的野花,野花轻扬飞舞,惊扰了在鸣唱的鸟儿,柳树枝条随风飘舞,高士与童子的步调亦向前方,格律如此一致,让观者不禁产生向前方即为无限美好景致的遐想,这也是宋画“于平凡处见真奇”的最高境界。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首诗据说是东坡为惠崇《溪山春晓图》所题。惠崇,宋初画家、诗人、僧人,工画鹅雁鹭鸶,寒汀远渚,世称“惠崇小景”,其画属南方山水画派支流,意境虚和萧散,独创新风,但不为时人所重。惠崇的《溪山春晓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画中布局取平远之势,但叠岭崇山,云气蒸腾,亦显深幽境界,萦绕于山间的河流、湖水与云气融为一片,又使其境空灵渺远。
古人把自己看到的春天留在了诗句里,也把自己看到的春天留在了画卷里。虽然时隔上百年或上千年,但看到这些画卷时,我们就好像进入了古时候的春天。
御制里的春天:
绿杨结烟垂袅风
紫禁城的养心殿悬挂有一幅纸板,上面书写“管城春满”四字,下边共有九个大字,共为三行,每行三字,用双钩的字体书写“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按清朝吴振棫《养吉斋丛录》载:“道光初年,御制九九消寒图,用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字。字皆九笔也。懋勤殿双钩成幅,题曰管城春满。内值翰林诸臣,按日填廓,细注阴晴风雪,皆以空白成字,工致绝伦。每岁相沿,遂成故事。”原来,这是宫里人在冬令入九以后特制的一种玩艺儿,迎春从此时,便悄然开始了。
此物名曰《九九消寒图》,所谓图,只是九个大字而已,“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字九划,共为八十一划,从冬至后第一天算起名谓之“入九”,每九天算作一个九,九个九共八十一天,到那时便算“出九”,与夏天的“三伏”遥相呼应。消寒办法,入九以后每过一天,便在图上涂填一划。时光流转,笔墨生香,等到九字八十一划全部填毕,八十一天悄然度过,春回大地。之所以题名《管城春满》,“管城”者,笔也,笔到尾声,春色满园。
如果说消寒图是一首迎春序曲,那么岁朝图就是一首首悦春的交响曲了。明清两代,岁朝清供题材极为盛行,图式基本是瓶供鲜花与散放的时鲜蔬果彼此搭配,兼工带写,众采备家之长,以疏淡简逸的笔墨表达春日趣味。
如乾隆帝就留下了多幅春意盎然的岁朝图,如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御笔的《岁朝图·开韶》,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御笔的《岁朝图·韶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御笔的《岁朝图·春藻》,还有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御笔的《岁朝图·盎春》。开韶即开启韶华,迎接春天;至于春藻,即春日丽景之意,画面上青铜花瓶实为倒置的錞鼓,錞于原系军中乐器,将其倒置寓意止战。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话最初说的是春耕。所谓“雨水至,春耕始,万物生”,对古代农业社会而言,在春天播下种子,也就播下了一年的希望。“布谷飞飞劝早耕,舂锄扑扑趁春睛。千层石树遥行路,一带山田放水声。”这是清代诗人姚鼐的《山行》,他给我们描述的,正是一幅幅热情高涨的春耕画面。在明清两代,帝王们到了春日里也要亲力耕犁,以示劭农劝稼、祈求年丰之意,谓之亲耕。
一套《御制耕织图》绘制于康熙年间,当时有江南士人进呈南宋楼璹《耕织图诗》,康熙帝便命内廷供奉焦秉贞重新绘制。康熙亲自题序,并为每幅图制诗一章,以吟咏其勤苦而书之于图。到了清代,皇帝亲耕已成礼节,一般选在二三月一个吉利的日子举行。皇帝亲耕前,会到西苑的演耕地里练习一番,以免亲耕时生疏。到了正式亲耕之日,皇帝便会去先农坛祭拜先农,然后到观耕台前的田地里执鞭驾牛,扶犁耕播。
为了贺春,清宫还会专门定制各种器物,以度韶华,如每逢花神节,宫里会烧制十二花神杯,寄托春思,更隐喻四季之美。特别是康熙年间,宫中崇尚新颖之品,瓷匠为得君心,费煞思量,务求烧制新风格的佳器,以悦龙颜,便将诗、书、画、印融于一杯中,四美合一,开创了诗画在瓷杯上并举共美的首例。
景德镇有些著名的窑厂,更是专为宫廷烧制十二花神杯,为皇室提供特别服务。每只瓷杯上按一年十二个月,各绘一种应时花卉,指代历史上的著名女性,并题相应的诗句,底款为两行六字楷书款。春天三月分别是水仙花对应洛神,玉兰花对应杨贵妃,桃花对应息夫人。这些宫廷瓷杯仿佛能够照彻我们心灵,倒满春茶,足够我们用尽一生来畅饮。
雅物里的春风:
觞咏临流畅叙情
每到春天,南宋文人、美食家林洪喜欢食笋。他会去郊外竹林,亲自采摘嫩笋、嫩蕨,在沸水中焯一下;再取鲜鱼、鲜虾切块,一起用滚水蒸煮,加熟油、酱油、盐,以胡椒粉调和拌匀,用粉皮上下裹住,再一个一个放在相对而扣的小盘子里蒸熟。南宋宫廷厨房也经常做这道菜,叫作“虾鱼笋蕨兜”。
春日食笋,当然要佐以美酒。有件唐代鎏金鸳鸯纹银羽觞颇具代表性,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羽殇,就是耳杯,古人常用的酒器。
羽觞是春日风物,古代文士会在春天去溪水两旁,席地而坐,将盛满美酒的羽觞放在溪水中,杯子遇到障碍,便会打转或停下来,停在谁的面前,谁便要写诗助兴,作不出诗的人,按例要被罚酒。这种古代雅集,也被称为曲水流觞,常常在农历三月初三——传统的上巳节举行。
东晋永和九年(353)的春天,东晋书法家王羲之邀请包括谢安、孙绰在内的多位名士,来到浙江绍兴郊外的兰亭。大家在举行上巳祓禊仪式之后,便在溪流边席地而坐,玩起了曲水流觞。在那次兰亭雅集中,有11人各成诗两篇,15人各成诗一篇,16人作不出诗,各罚酒三杯。春日暖阳下,王羲之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名士们请他为最后写的37首诗做序,他便拿起笔乘兴写道:“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被尊为天下第一行书。春天的江南或许还带着些许的寒意,书法中充盈的却满是生命潮汐的涌动。
有件金代白玉镂雕春水玉,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春水一词出现于辽代晚期,意即春捺钵,源于辽代四时捺钵制度。《辽史·营卫志》载:“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言下之意,春捺钵就是春渔于水。每到春天,北方的渔猎民族自辽上京出发,到达河岸以后,先在冰上搭起帐篷,凿冰钩鱼。倘若钩得头鱼,即于大帐置酒设宴,皇帝命前来祝贺的女真各部酋长依次歌舞,上寿助兴。待冰雪消融,天鹅飞回,乃纵鹰捕鹅猎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这是辽代契丹人的生活娱乐方式,也是他们重要的社会制度。
春捺钵一般在初春时节, 春水玉多采用透雕形式来展现海东青捕捉天鹅的激烈场景,还有一些春水玉以芦莲作为背景,多描写鹅雁藏于芦苇、莲花丛之间,或口衔莲枝,具有较强的动感效果,富有层次感。春水玉中的芦苇、荷花等植物,自然成为了北方民族借物寄情的浪漫想象。近一千年前的古人,能把春意盎然的兴致放进盈手可握的美玉中,仿佛鹅雁翅膀上的羽毛、郊外融化的溪流、肆意绽放的鲜花,乃至季节里最美好的生机勃勃,都能浓缩在一块玉器里。
看着它们,形意之间颇有金代诗人毛麾笔下的春意:“小颦对起石州山,杨柳分青入髻鬟。乍识春风眼如鹘,为谁无语独凭阑。”古人将他们亦文亦武的春日生活,在华美的器物上灼灼展现,写实间仿佛英雄无觅、千古江山。
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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