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林

搬家的时候，王山乔的妻子在帮他整理画作，突然看见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妻子讽刺王山乔，说他是收藏家。可王山乔却听不见妻子的讽刺，站在库房门前，凝视着眼前这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岁月的痕迹在它身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车身已经斑驳生锈，车把上的橡胶手柄早已破损，一切都显得“颓废”而陈旧。王山乔把它从库房里抬出来，吹了吹上面的浮灰，俯身轻轻触摸着车身，温度从指尖传来。这辆经历了无数风雨，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凤凰牌自行车，拉他回到了六岁那年。

1994年夏天，王山乔像往常一样，一边在院子里玩儿，一边等着父亲下班。突然传来“铃铃”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父亲骑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回来了。车身有一只金灿灿的凤凰，特别好看。车把在阳光下格外耀眼。王山乔放下了手中的玩具铲子，急忙跑了过去。父亲骄傲地说：“儿子，你看这是啥？”他刚要上手摸，却被父亲制止了：“哎！先去洗手，你看你这一手的灰，别把车子弄脏了。”王山乔像欣赏一件文物一样，端详起这个大家伙。那是他第一次与它见面。那一年，它那么大，他那么小。

之后的日子，王山乔每天都会早早起来目送父亲上班，也会每天在院子里等父亲下班，每次都满怀期待地仰视着它。哥哥也会围着父亲，让父亲教他骑自行车。显然，比王山乔大七岁的哥哥更能驾驭这个大家伙。父亲扶着后座陪着哥哥跑了几圈。哥哥踉踉跄跄，没多一会儿就可以自己骑了。哥哥告诉王山乔，骑车的感觉很凉快，自己像飞起来了一样。王山乔也想试试，可哥哥却说，等王山乔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才可以骑这辆自行车。

同年初秋，王山乔准备上学了。母亲说，上学得有个特长。于是从这开始，父亲每周末都会骑着这辆自行车带他去学美术。他坐在后座，两只小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衬衣，抻着脖子观察车轮从清晰到模糊的变化。一阵阵风从他的脸颊划过，一抬眼，就走了那么远了。对于那时小小的他而言，坐在自行车上，就是一次令人心驰神往的冒险。在父亲身后，他穿越了无尽的时空。看着飞驰而过的繁华的街道和匆忙的人群，王山乔仿佛读懂了生活的多彩和世界的辽阔。他们一起穿越冰天雪地的泥泞，也踏遍绿草如茵的原野。无论是春日里的花海，或是秋日里的金黄，他都在这辆凤凰牌自行车上飞驰。阳光、雨滴、狂风、雪花，它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轮子转动的每一圈，都是他的勇气和坚持；车身上每一处磨损的痕迹，都是他的追逐和经历。

不知不觉，王山乔把画画学成了专业。成年的他成了一名画家，开上了四个轮子的车。在一次“伦勃朗国际绘画”比赛中，王山乔把年轻的父亲和那辆老旧的凤凰牌自行车画进了他的“人生”。一个小小的他，背着画板，抻着脖子看着飞转的车轮。那辆自行车，像伙伴一样，陪伴王山乔走进了绘画的大门。同时，它也承载了深沉而厚重的父爱。庆幸的是，他通过这幅画得到了业内人士的认可。铺天盖地的赞赏让他一时间成为了家喻户晓的青年画家。王山乔拿着画笔画起了山河，画起了鼓楼，却再也没有画过那辆自行车。是的，他顺理成章地把它忘了。

他都忘记了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它，那个小时候他每天都期待着的凤凰牌自行车。直到这一次搬家，王山乔才发现，原来父亲一直把这辆自行车跟他从小到大画过的画一起存放在了老家的库房里。每一个老物件都是有生命的，看到它的那一刻，王山乔突然有无以言表的惭愧。妻子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扔了吧，老古董了，卖废铁怕是都没人要了吧。”他没有吭声，而是转身打了一盆水，搬了两个小凳子，拿了块抹布，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妻子坐下：“好了，现在让我给你讲讲，我和这辆凤凰牌自行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