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的爷爷

王玉清

那么多人在砍柴

山被砍疼了

天空，掏出大团药棉

给他揉搓

越搓，鸟儿叫得越空

折断的树枝，越靠近根部

像朵儿爷爷背柴下山

用滚，用爬在揉搓

一只流浪鸟，第一次把皱巴巴

满装的山谷，向山村推了推

它已经知道

再也看不到爷爷砍柴了

（《奔流》2022年第6期）

矗立的风景

田暖

我远远地看到，一棵树

绝妙地矗立在地平线的深处

如同一个人，一枝孤独的玫瑰

当你说出“一”，生出“三”和万物

在焕发的生机中，随风而逝

而伴随着快门的“咔哒”声，相机

让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瞬间即成永恒

现在我躺在它的树影里

呼吸着它制造的氧，吃着它结出的果实

它的生气和力量在我身体里流转

恰似一个人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一切行动都变得那么愉悦又迷人

孤立、误解，无助消失的时候

麻痹和死板消失了

一棵矗立的树带着它的地平线

仿佛一种慰藉，进入一种更开阔的空间

还有奔腾不息的河流

鲜花遍地的草地

当然还有一望无垠的荒芜

一只动物的尸骨在大野的环抱中

仿佛死也失去了意义

生生死死，都是神赐的礼物

（《山东文学》2022年第3期）

黑野猪

震杳

枯黄的落叶林中，几头黑野猪

用嘴在腐叶里刨着山核桃

争抢，蹭痒，像石头满地滚动

我的祖父或父亲，不会放过

这样的机会，他们迅速

卸下背后的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将沉重的滴血的野猪扛回家

如今这已被禁止，我也失去了与之搏斗

的理由和勇气。我屏息，因为紧张

脸颊红热，像射击后发烫的枪管

曾经“砰”的一声，山野震动

一头健硕的野猪倒下，或是我的祖父倒下

（《诗潮》2022年第7期）

在丰台，与一场黄昏对峙

程杨松

一场黄昏与丰台相互对峙

相互进入，又节节败退

院墙，还有一颗中年之心

将独自生活纵深围堵

轻微的雾霾渲染三月表情

一场雨水提前还给了云朵

风把熬过严冬的小草一一梳理

更远的地方，阳光

替我到达，帮我挪开阴影

这样的日子，除了时间慢慢抽离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天空渐渐暗下来

万物在此刻怀揣各自心事

节制的平静让我趋于沉默

这是可供慢慢挥霍的黄昏

也是柳树、杨树、槐树、榆树的黄昏

身体里有泥土的命、春天的命、轮回的命

他们都有各自的去处

只有我，是置身其中的旁观者

恰如某些存在是一些事物的

未知部分，或者深渊

一个甘陷其中的人，逐渐变得模糊

仿佛刚被黑暗收回

又被一盏灯火和盘托出

而寂静，早已带走了他的表达

当他最终将盐分还给泪水

把失眠还给灯光

用未来勾兑剩余的陡峭生活

他会发现：继续的还在继续

消失的还在消失

未完成的还在慢慢等待之中

（《草堂》2022年第4期）

不要迷路

倩儿宝贝

篱笆。庭院。蜻蜓跳舞

夕阳下

我用我的画笔写生

五彩缤纷的花

酸酸甜甜的果实

一根根藤蔓，植根于泥土

亲，哪一朵、哪一颗

是你和我的转身

你可否认得出

雨水落过泪的石子路

流浪的小蚂蚁

在寻找他的旧家园

溪水，淙淙流淌

它的另一端

连接着外面的世界

亲，蔚蓝的天空里

灰鸽子飞翔的翅膀

是你来时的方向

你若迷路了，我害怕

（《上海诗人》2022年第3期）

路过玉米地

姜华

初秋，玉米地弥漫着乳香

那些长出牙齿的玉米，开始从母亲

怀里挺直身子。它同我们兄弟

一样，老大永远站在低处，肩上

依次扛着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这些很早就写在了家训上

那些怀崽的玉米，都在努力向上

托举。负重的双脚，深深陷进

泥土里。甚至把土地撑开，露出筋脉

风雨过来的时候，它们相互搀扶

让自己站稳。我见过许多母亲塑像

身体冰凉。唯有玉米，让我温暖

其实，我对玉米的依赖和爱

缘于它与母亲同样的气味和

我年少时那些饥饿。在秋天的午后

一个人经过故乡的玉米地，那些玉米

结实、饱满、健康，脸上涂满油彩

像久别的家人和乡亲

后来，母亲住进了玉米地里

变成了一棵玉米，让人无法辨认

（《诗刊》2022年10月号）

误判季节的桃花

钟贤英

深秋的旷野，西风萧索

铺垫冬的荒芜，上映一场告别的暖剧

虫与鸟鸣把一道道心事喊破，

喊出那些春天羞涩的话语

桃花误判了季节，笑开半壁江山

在秋光里举起绯红

对着枯藤老树，诉说人面桃花的往事

我不忍听

明天就会有一场寒流

美丽的

请在黎明前捎信给伊人

（《大观·东京文学》2022年第1期）

在寒风中报春

李欣蔓

看啊，山坡上那片草互相依靠

它们正在丰满理想的时候

被村民割断或者连根拔起

与它们相逢，深一脚、浅一脚

走在青草的呼吸里，踏过生活的荆棘

长成另一棵小草

言语在宽窄的路途走来折回

草一样根连根

发出的声音加重了世间的悲伤

冷言冰语滴落在阳光中

绝望，悲凉长成生命中重要的刻度

狂风暴雨一层层地覆盖大地

却无法覆盖这样一棵草

在寒风中报春，竖起未来

（《四川文学》2022年第5期）

雾和忧伤一起涌来

蒋双超

雾气从四处涌来，源于无根的水

它们像忧伤一样笼罩住我

树叶响动，野鸟啼叫

夜的语言苍白又神秘

我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云层之中半遮半露的月亮

和往常一样孤独而柔软

看不见的飞机沿着航道，向前

拉出一根一如既往的直线

在我眼中，它们不过是夜空中

一颗颗微小且会逃窜的星子

如白色马匹不停奔腾

辽阔的荒野四下无人，徒留脚步回响

但我不知道为何，忧伤从四处涌来

它们像雾一样笼罩住我

无数的手指

向我伸来

（《诗刊》2022年3月号）

朴素的事物

北君

朴素的事物都自带光芒

比如屋檐下的镰刀，墙角的磨刀石

还能隔空摩擦出火花

院子里，一个打盹的老人

深陷一场秋事

远处的稻草人跌跌撞撞找回家门

从肩上卸下最后一粒鸟鸣

我不敢惊扰：草帽，风车，陈年的粮仓

一口老钟走走停停

一把钥匙，还在石缝中沉睡

屋檐上一颗乳牙，还在求证

儿时牙痛的偏方

（《诗刊》2022年10月号）

石头歌

李凯

听见花瓶脆弱的一生，我会难过

与众多地衣植物相似，我喜欢在低处活着

去料理河流，偶尔也照顾蚂蚁

带刺的小蓟草就长在身侧

她们常常给我讲述城市里那些泪水

我明白太多经验之谈都带有痛感

每一年，身边都会有不同的生命向我诉苦

我可以是名忠实的倾听者，但绝不会

为了觊觎拥抱，而轻易挪动自己的位置

（《诗歌月刊》2022年第8期）

摆渡人

蔡兰茹

黑夜是一张白纸

我的墨痕太浅

燃烧的琴，在午夜里跳舞

赤裸着惊慌

白昼不肯妥协

一点墨染，穿透无限的光

不谈爱，不谈虚伪，谎言以及

那些怜悯

界限之物，有被盗版的嫌疑

上帝创造了水手

你，成为摆渡人

（《鸭绿江》2022年第5期）

北碚的两种时光

万世长

一封信就可以抵达，在北碚，不断上扬的青枝藏着乐器

有北温泉生养着怀中之物，有小三峡

高分贝的天空，有水组合着云朵，木杜鹃是翅膀和羽毛

在与水互动的辽阔清晨

柳阴从阳光编织写意。一封信托运流水

有蓝色的琴声被炊烟出售

我看见更亲密的爱抚，在细雨之上流动

胜天湖拥抱着草木的丰盈版图，都是新时代范围之内的

阳光和欢笑。所有绿植拔节的幸福感

在荷花池，云彩和灯火结伴前行

嘉陵江截取笑容，群山收藏着百鸟的歌声

是建设小康生活的缩影

在北碚，葱茏的林间色泽亲切

每一枚绿叶都倾注阳光的浓墨重彩

我闻到最甜蜜的果汁，够一条江用一生的光阴诵读

花朵翻晒镜头，阳光完整

在河谷笔直的目光里，紫色土用心灵触摸

比喻一个人贴上爱情的引号

那是古韵伸缩自如的春色，附带明清的温柔

那是田园追赶着夕阳，又绕过黛河和狮峰的脚踝

降落在四照花沸腾的肺腑里

将收集每棵青草的牙印，以绝句的身影

当兰花和流云交换了地址

此时的北碚，更像被一群蜜蜂盯紧

有一万里的晴空，牧养四季的细节和高度

都是密花树的谜语散发的光芒，适合深藏翠绿的鸟鸣

有水杉手拉手丰富的情感

在嘉陵江两岸，在南齐的细雨里凝视

（《诗刊》2022年6月号）

看戏

李铣

夕阳的光亮，缓慢移过戏台

《牡丹亭还魂记》正隆重上演

“所有的爱都让人着急”

下一场，川剧变脸可供消遣

帷幕关上又拉开

露出时光的后半段

一个店小二，偷走了月影

栽种在刚刚疏浚的湖面

迎风而来的绿色植物

笑了，怪我年轻而多情

我也笑了……

沉入水底，去洗却

那一张涂脂抹粉的脸

（《山花》202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