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得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说起。

靠山村是当地有名的穷村，共有二百多户人家。

分在二小队的赵老盼一家四口人，两口子生了两个儿子，老大赵兴，老二赵旺，哥儿俩“挨肩”，一个16岁，一个15岁。

这年夏天，赵老盼的两个儿子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

这天晚上，赵老盼自己喝了点儿闷酒，喝完顺着炕沿躺下，头倚着墙，嘴里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认识的斗大的字都装不上半麻袋就不上学了，和土坷垃打交道的日子能有盼头吗？”赵老盼自言自语道。

见当家的唉声叹气，在炕头做针线活的赵老盼媳妇说：“他爹，别上火了，这学不上就不上了，让孩子到小队挣工分，不惹祸就行呗！”

听了媳妇的话，赵老盼心里多少宽慰了些。

虽然赵老盼的两个儿子还未成年，但是不惜力，他们辍学的第二天就到小队里干活。一次队里挖水沟，一共挖了3天，大人每人记了4个工分，这哥儿俩却想要5个工分。会计要给3个工分，说小孩儿和妇女是半个劳力，这是老规矩。

赵兴小声地对赵旺说：“张嘴三分利，咱得多要，省得少给了。”于是他大声说：“我们挖的沟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再说，我们干完活还把石头码起来了。”一旁，赵旺帮着腔。胆小怕事的会计看着蹲在地头的赵老盼问道：“老盼，你说该给记多少？”赵老盼眯着眼，抽着烟，瓮声瓮气地说：“该记多少就记多少呗！”这话引来一阵笑声。

二小队的小队长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当小队长也当了十多年，他见两个孩子说的确实是实情，便举起左手，扯着大嗓门，说：“给你们这些！”这哥儿俩一看小队长给了5个工分，挺高兴，撒着欢跑了。在场的社员嘀咕着：“毛孩子怎么还比大人多一个工分？”小队长只是“哈哈”一笑，扬了扬手走了。

月末，小队公布工分时哥儿俩才知道，那次挖水沟会计给他们记的是4个工分。赵兴冲着会计直嚷：“小队长答应的，你怎么不给记？”

这时，小队长走进屋，笑着又举起了左手，问：“小子，你看这是几根手指头？”

“一二三四……”大家一数，小队长的左手只有4根手指头，缺了一根食指。在场的人哄堂大笑。接着小队长对哥儿俩说：“缺的手指头是当年小队砌院墙时被石头砸的，还是你爹赶大车送我去的医院，这事儿咱没忘。按老规矩，小孩子就是半个工，挖水沟你们确实没少干，为了公平合理，给你们记4个工分，没亏你们！”哥儿俩没说啥，但暗自高兴。赵老盼也是心满意足，心想，这哥儿俩不孬。从此二小队破了规矩，男女老少都按劳动量记工分。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年的春天，生产队实行了土地包产到户。小队的资产分的分，卖的卖，最后就剩下一片杨树林还没处理，一些农户便隔三差五地偷着砍树。赵老盼也告诉两个儿子，抽时间去南山坡砍些树在家留着用。

哥儿俩满口答应，整天却围着几个好赌博的人转悠，有时也凑热闹耍几把。一天，赵老盼问砍树的事儿，哥儿俩这才急三火四地拿着斧头、锯子跑到南山坡，定睛一看，杨树早被砍得精光，哥儿俩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等到的是爹的一顿臭骂。过了五天，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和警察挨家挨户地调查砍树的事儿，说这是乱砍滥伐。结果，凡是砍树的人都挨了处罚，还有3个人被逮了。赵老盼家平安无事。

这年夏天，赵兴想卖冰棍儿，可是，家里没有像样的木板做冰棍儿箱子。赵兴索性把大锅灶上的风箱拆了，找来斧头、锯子做起了冰棍儿箱。正在赵兴得意洋洋干活的时候，赵老盼回来了。赵老盼见儿子把烧火做饭的风箱给拆了，骂道：“你这个败家子！”说着，赵老盼拿起一块木板就朝儿子打去，追得赵兴满院子跑。

“他爹，别打了，孩子卖冰棍儿也是正经营生。”赵老盼的媳妇劝道：“再说，卖冰棍儿也能挣个现钱回来！”

赵老盼打完儿子气消了，赵兴忍着疼痛向妈妈要来本钱，骑车去六七里外的冰棍儿厂批发冰棍儿。此后，除了下雨天外，他风风火火不停歇，最多时一天能卖四百多根冰棍儿，渴了吃根化了的冰棍儿，饿了买一个面包。有一次，赵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到驻军营房大墙外叫卖，一个战士叫他等着，不一会儿走出来三十多个战士，他们兴高采烈地围着赵兴。一个战士拿着冰棍儿对赵兴说：“你不用记谁吃了几根，记总数就行。我们吃完你叫谁拿钱，谁就拿钱！”

就这样，赵兴隔三差五就去驻军营房大墙外吆喝。可是这天，赵兴来到营房外叫卖了好一阵子也不见有战士出来。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军营大门口站岗的战士说：“你走吧，我们不买了。”

赵兴不解地问怎么回事儿？战士说：“你不会卖冰棍儿。你老让当兵的拿钱，咱们当兵的津贴一个月才几块钱，你得让衣服上带四个兜的拿钱，他们开工资。”

赵兴恍然大悟。第二天，从军营走出好几十个当兵的，赵兴老远就瞅谁的衣服上有四个兜。这回，赵兴让一个穿四个兜衣服的人付了钱，当兵的乐呵呵地回了营房，赵兴心里乐得比吃了冰棍儿还甜。一连卖了三个月，赵兴每天都把卖冰棍儿赚的钱交给妈妈，自己只留点儿零头。

赵兴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把冰棍儿箱子拆了，又七拼八凑地把风箱按原样钉上了。虽然风箱的样子不太好看，但烧火做饭依旧能派上用场。

转眼，秋收结束，农村开始农闲，赵兴却琢磨着新的营生。过完正月，赵兴对弟弟赵旺说起自己在集市上听到的、具有诱惑力的发财之道。弟弟赵旺疑惑地问：“你有本钱吗？”

“动动这个！”赵兴摸着弟弟的脑袋，把嘴巴凑近弟弟的耳朵，说得神神秘秘。赵旺听后咧嘴直笑。

第二天，哥儿俩便分头找人借钱，先是借一块、两块，第二天就还。然后再隔几天又借三块、五块，两三天就还。再过一段时间，便借十块、八块，还是及时地还。时间长了，村里人对赵家哥儿俩很是信任。这时，哥儿俩就开始三十块、五十块地借，二十多天，就凑了三千多元。从此，哥儿俩便从村子里消失了。

听说老赵家哥儿俩没了踪影，债主们纷纷找上门来，讨要被借的钱款。对此，赵老盼却无可奈何。钻进赵老盼两口子耳朵里的都是愤怒的声音——“赵家人都是骗子。”

几天后，赵家哥儿俩在吉林省C市扑克牌厂分批进了数万副扑克牌，专门往农村的小卖店批发，这回果真赚了不少钱。令人猜不透的是，哥儿俩每到一地，都用自己的扑克大赌几场，几乎百战百胜，一时间成了赫赫有名的“赌神”。

两年多过去了，哥儿俩神气十足地回到村子里。第二天，哥儿俩就挨家挨户地还当年借的钱，还给了高利息。这一年，赵家率先在村子里盖起了楼座，还订下了两门亲事。村里人对赵家满是羡慕加嫉妒。

哥儿俩回村后，除了帮爹干些农活外，还是赌钱。赵旺在距家100多里的K县赌钱，腰包又赢得鼓鼓的。在一次喝酒时，有人向赵旺求教赌博的秘诀，喝高了的赵旺瞪着眼睛、甩着舌头，说：“我告诉你们秘诀，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说着拿出扑克：“看，每张扑克牌的背面都有特殊记号，大王的记号在这儿，小王的记号在这儿，这是红桃A的记号，这是……记住这些……”

“啊！”还没等赵旺说完，八九个和他一起喝酒的人就翻了脸，他们摔了酒杯，掀倒桌子，还有人说要报案。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赌友扯着赵旺的衣领，说：“原来‘赌神’就是这么骗人的啊！”在场的人也跟着起哄：“不能饶了他，让他还钱！不还钱剁他手指头！”

赵旺被一群人像押犯人一样押回了家。为了息事宁人，哥儿俩给了这些人封口费，然后又远走他乡。从此，赵老盼两口子又没了儿子的消息，哥儿俩处的对象也黄了。

三年后的夏末初秋，赵家哥儿俩又抬头挺胸地回了村子，走东串西地动员村民们种大棚蔬菜，结果遇到的都是冷眼，有的村民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们。没几天，村子里传出了赵家哥儿俩又变花样骗人的风言风语。

原来，自打赵旺泄露扑克牌秘密后，哥儿俩感觉耍钱不是正道，便托朋友介绍在H省蔬菜区打起了工。聪明能干的赵家哥儿俩不但挣到了钱，而且还学到了管理经验。对于乡亲们的议论，哥儿俩装着没听到，他们默默地在自家地里建起了温室大棚，种上了反季蔬菜。春节前后，赵家哥儿俩的大棚里挂满了翠绿的黄瓜。在人们疑惑的目光中，大批的菜贩子排队来赵家哥儿俩的大棚收购顶花带刺的黄瓜……

一天，村里的十多个人一起找到赵家哥儿俩，说起也想建大棚的事儿，哥儿俩满口答应。赵兴说：“咱们村发展大棚蔬菜有优势，只要管理好，大伙儿都能赚钱。”于是，全村掀起了建蔬菜大棚的热潮。赵家哥儿俩利用空闲，给大伙儿传授管理技术。

一天下午，住在村西的杨二愣找到赵家哥儿俩。这个杨二愣爱占小便宜，当年他家分的地和赵家的地挨着，虽然有地界标记，可是春耕收拾地时，杨二愣却把标记往赵家的地里挪了一条垄。赵老盼找到杨二愣，杨二愣却矢口否认，村里出面重新丈量，杨二愣才不情愿地把标记挪了回去，但耕地时，却往赵老盼家的地多压了半条垄，两家差一点就动手了。后来，村里把杨二愣的地包给了别人，这才平息了两家的矛盾。

赵家哥儿俩是见过世面的人，几年的闯荡也历练了他们容人的胸怀。哥儿俩见杨二愣来了，热情地招呼。杨二愣慢吞吞地说：“两位大侄儿，求你们帮我个忙呗！”

“都是乡里乡亲的，有事儿尽管说。”赵兴递过来一支烟说。

杨二愣点着烟，看着四周的大棚，说：“大棚蔬菜真赚钱，我也想建一个棚，可是钱不够！”

听了杨二愣的话，赵旺暗示哥哥别管这事儿，可赵兴却问道：“你差多少钱？”

“得差一半儿吧……”杨二愣看着赵家哥儿俩，说：“做人得讲诚信，钱肯定会还给你们！”

赵兴见杨二愣说得诚恳，便说：“钱，可以借你，也不着急还。只要你肯干，赚钱没问题！”

杨二愣走后，赵旺对哥哥说：“别理这号人！你忘了咱家被他欺负的事儿啦？”

赵兴说：“都是老皇历了，能帮就帮点儿吧！村里人都富了才好呢。”就这样，赵家哥儿俩帮着杨二愣建起了蔬菜大棚。

又是一年的五月，大棚蔬菜采收结束后，数完票子的人们满心喜悦。伴着和煦的春风，赵老盼在同一天给两个儿子一起办了喜事，并请了戏班子在村子里足足演了两天。

靠山村好事不断，在赵家哥儿俩的带动下，家家有产业，人人都勤劳，全村的大棚蔬菜生产规模日益壮大，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