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春华

我在三岁那年，收到了两件礼物，一件是邻居送来的一只小猫，身上是普通的黄白花，贵在它的额头上有一朵心形黄花，而且与土猫普遍的黑掌不同，它的四只脚是粉掌。我十分喜爱，母亲也十分喜爱，给它取名叫“果冻”。我的另一件礼物，是姑妈从南方送来的一棵芭蕉树，不到一米高，叶子郁郁葱葱的。

我的家在北方农村，养猫的人家很多，但种芭蕉树的没有，因为芭蕉树怕冷，生长缓慢，也容易冻死。母亲细心地将芭蕉树栽种在院子里向阳又避风的地方，希望它能茁壮成长。

“果冻”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它对伙食的要求很高，只吃鱼汤拌饭。没有鱼汤时，它也能吃米饭，但眼睛里透着委屈，让我特别心疼。于是，捉小鱼就成了母亲的一件大事。母亲忙完家里事儿，就去捉小鱼，再将辛苦捉回来的小鱼洗净了烤熟，拌饭喂给“果冻”。“果冻”看到小鱼，高兴得喵喵叫，吃得有滋有味。“果冻”吃完小鱼后，就跑到我的腿旁嬉戏或睡觉。当我看电视时，它也陪伴在我旁边，盯着电视机，仿佛看懂了似的。它更喜欢跳到芭蕉树上。我担心它摔下来，招呼它下来。它很调皮，偏偏不下来，歪着小脑袋看我。我生气，不理它。它便跳下来，冲我“喵喵”地叫。

我长大了，去学校上学。“果冻”也长大了，喜欢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有时候，它总是躲在家门口的榆树上，等我路过时，就凌空跃下，划出一道欢喜的闪电，目标就是我的肩膀，然后亲昵地趴在我的脖子上，一起回家。这是我和“果冻”的默契。

我和“果冻”还有一个默契，就是我在前院写作业的时候，它总是卧在芭蕉树下陪着，不过，调皮的它有时耐不住安静，会跳到更高的冬青树上，试图去抓空中的小鸟，小鸟也喜欢逗弄它。这时候的母亲，会看着我们笑。母亲爱我，也爱“果冻”。

转眼间，十八年过去了，我离家去广州大学读书。就在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果冻”却在芭蕉树下永远地睡着了。

我心里不好受。母亲说，一般的猫，只能活到十二岁左右，“果冻”没有绝育，加上照顾得好，活到了十八岁，相当于人活过了一百岁。咱们虽然舍不得，可是它去了“喵星球”，只能算了。

母亲表面平静，但我看出母亲也难过。母亲找来一只纸盒子，把“果冻”放进去摆好，似乎担心“果冻”睡得不安稳。我也找了许多小菊花，摆在“果冻”身旁，再将它郑重地埋在芭蕉树下。这里，曾经是它最喜欢呆的地方之一。

这时候我才发现，十八年来，芭蕉树不知什么原因，从来没有开过一次花，也没有长过芭蕉。我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忽略了芭蕉树，它就一直不开花，更别说结果。母亲说，我们也没指望它开花结果。

自此，芭蕉树下成了“果冻”永久的家。我就对这棵树有了期待，我随口说，“果冻”，你若有灵，就在明年，当我回家过暑假的时候，让芭蕉树开花吧！

母亲听到了，知道了我的不舍。她说，妮子，会的，会开花的。

第二年暑假，我回家。母亲说，妮子，给你一个惊喜，咱家的芭蕉树今年真的开花了，像莲花一样好看呢！

我急忙跑过去，看到芭蕉树上真的开了一朵“莲花”，颜色和“果冻”的粉掌几乎是一样的，花蕊是黄色的，和“果冻”额头中间的心形图案类似。这是“果冻”回来了呀，它以花朵的形式返回人间，宽慰我们的心。

我拿手机拍了好几张花的照片，在网上一查，这棵芭蕉树就叫莲花蕉。莲花蕉花期长达半年，从春开到秋，花朵富丽又祥和，给我家的小院增添了诗情画意。莲花蕉又叫紫苞芭蕉，在广州的华南植物园就有。

从此以后，我家的芭蕉树就年年开花了，并能长出芭蕉来。消息传来，“果冻”被乡邻们称为芭蕉猫，被赋予了传奇色彩。

我十分好奇，心生疑问：这么多年，芭蕉树一直不开花，“果冻”埋在这树下，芭蕉树就能年年开花结果，难道“果冻”真的在天有灵？我把心中的疑问求教于朋友圈。有朋友让我把芭蕉树四周的环境拍照片给他看。朋友是位园艺专家，他说芭蕉树南侧一定栽有一株大树，遮挡了它的阳光，所以不曾开花，现在，那高大的树移走了，芭蕉树得到阳光的照拂，所以，灿烂地开花并且结果了。

芭蕉树南侧的土壤确实有一片松软凹陷，我这才记起这里原来种着一株冬青树，现在，它被移栽到了东墙角。那棵树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也长年不在家，移动它必定是个浩大的工程，我问母亲怎么办到的，母亲说是她花钱请人移栽的。我想起母亲为她自己买衣服时，为了省几元钱，与摊主讨价还价的情景，吃惊地问，不得几百元？

“很划算啦！多少钱能换来我的妮子开心呢？”

（原刊于《辽河》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