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章榕 散文作品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

2024年05月10日

吴文藻 冰心纪念馆

乍抵江阴,从公路上发现吴文藻、冰心故居的指示牌,立马掉头改变行程,按导航驱车前往。这是出于家乡人的情感,更是对“文坛祖母”的仰慕。

吴文藻、冰心故居位于江阴市夏港街道夏东社区,甫一走近,只见一面照壁上镌刻着冰心的手迹:“有了爱就有了一切”,下面是“中共·民进同心教育基地”几个字。原来,这里还是中国民主促进会的会史基地。

众所周知,冰心是著名的作家,还是一名民主人士,曾担任民进中央名誉主席。先生吴文藻也曾担任民进中央常务委员。

吴文藻、冰心故居建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为砖木结构硬山式建筑,白色院墙,前院后屋。院门前有一条小河,建有一个码头,人称“吴家码头”。当年,吴文藻的父亲吴焕若与人合伙开了个小米店,为方便货物的装载与运输便建了码头。当地人介绍,冰心第一次来夏港就是从“吴家码头”上的岸。冰心与吴文藻结婚后,曾在此居住过。

2007年5月,当地政府拨专款180余万元对吴文藻、冰心故居进行保护性修缮,修复三间正厅,并设立“吴文藻 冰心纪念馆”。2009年5月对外开放。

纪念馆名由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严隽琪题写。纪念馆通过吴文藻、冰心夫妇生前文字、图片、信件、实物等,生动展示了他们在不同时期的人生经历和重要贡献。

步入正堂,一块“颐寿堂”的匾额下面矗立着吴文藻、冰心的白色塑像。吴文藻先生身着大衣,高大英俊;冰心女士一袭旗袍,端庄贤淑。背景是波涛起伏、蔚蓝色的大海图片。

这是一幅富含深意的背景图片。不只因为冰心是“海的女儿”(她出生于福建长乐),还由于吴文藻与冰心相遇相守56年的婚姻始于一段海上奇缘。在“海外情侣”的展板上是这样介绍的:“就在赴美的邮船上,他们戏剧性地相遇,播下了友谊的种子,进而发展成为终身伴侣,谱写出美好人生的华章。”

这是怎样的“戏剧性地相遇”呢?

1923年8月17日,就读于燕京大学的冰心,只身登上了前往美国西雅图的“约克逊总统号”邮轮,前往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进修。当时的邮轮上载着百余位燕京和清华的学子赴美留学,如梁实秋、许地山等。后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成为影响中国的文化名人。

在上船之前,冰心在北京贝满女中的同学吴搂梅先期自费赴美,写信给她,希望能帮忙在船上找到她同去美国的弟弟、清华大学学生吴卓。于是,冰心就托自己的同学许地山去找。不料,许地山找错了人,误把吴文藻带到了冰心面前。阴差阳错,两人就此相识。

冰心与吴文藻因“误会”相识,而对方的坦率获得了她的好感。出国前,冰心业已出版诗集《繁星》和小说集《超人》,已有名气。在这条船上,经介绍而认识的朋友,一般都会客气地说:“久仰、久仰。”而吴文藻则不同,交谈后,了解冰心将赴美学文学,他就列举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书,结果冰心都没看过。他就郑重其事地说:“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的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算是白来了!”尽管这种说教式的语言让颇为自负的冰心有点不舒服,但却对他另眼相看。吴文藻用大海的辽阔拓宽了冰心的视野,冰心以辽阔的大海般的心胸接纳了吴文藻的诤言。

幸福的相聚总是短暂的,海上航行两周结束了。临别时,大家互留地址,约着通信。对于其他男同学的来信,冰心只是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风景明信片写上只言片语应付,唯独回复了吴文藻的一封信。

吴文藻不仅写信,还时常寄一些文学方面的书给冰心。冰心一收到书就赶紧看,看完就写信汇报她的体会和心得,认真、乖巧得像看老师指定的参考书。一来二去,吴文藻就借助在书中加批注的方式,特别是在爱情句子下方加批注的方式向冰心表达爱慕之情,两人感情逐渐升温,开始了“姐弟恋”(冰心比吴文藻大一岁)。1925年夏,分处两地的吴文藻与冰心同往美国康奈尔大学补习法语。近距离的接触,也让两人情到浓时。一天荡舟湖上,吴文藻正式向冰心表达了爱意。

1926年夏,冰心完成学业决定先行回国到燕京大学任教,吴文藻则继续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在冰心启程回国前,吴文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还附了一张相片,让冰心带回国给她的父母。这是一封求婚书,表达了他想与冰心相守一生的意愿。

1928年冬,吴文藻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取道欧洲,经苏联,于1929年初回到北京,任教燕大。

1929年6月15日星期六,冰心与吴文藻在燕大临湖轩举行了简单的西式婚礼,来宾多是燕大和清华两校的同事和同学。另外,当时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也应邀出席。那天待客的蛋糕、咖啡和茶点,花费仅34元。

1929年夏,这对新人在杭州度完蜜月,乘船回到江阴的夏东村。在此,他们补办了一场中式婚礼。

谈到这场中式婚礼,还有一段小插曲。

当获悉儿子将与冰心回家举办婚礼,吴文藻父亲在当年7月给儿子的信中表示,老吴家在夏港镇虽说算不上是名门望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对于冰心这样的大家闺秀必须隆重迎娶,大摆新婚宴席。于是,吴文藻按父亲的意见,让冰心在婚宴当天坐大红花轿、着中式礼服在夏港镇露一次脸。可是,当时新文化运动已经过去10余年,诸多知名文化人都以“新文化人”的面貌示人,冰心当然不肯着罗裙坐花轿。为此,小两口还怄气拌嘴。

时至当年8月初,吴文藻和冰心一起去上海拜见冰心的父母亲,并谈及夏港镇婚礼的事。刚当上老丈人的谢葆璋很满意这个女婿,便从中调解,对冰心说:“值此新旧文化碰撞之际,何不中西合璧,两全其美呢。”

于是,冰心和吴文藻就从上海坐火车到无锡站,然后搭乘乌篷船经锡澄运河进入夏港。中午,乌篷船缓缓驶入“吴家码头”,吴家迎亲的花轿已在那里等候。其实,码头到吴家也就300多米的道路。冰心那天也就入乡随俗被扶进花轿中。

从此以后,在半个多世纪互相厮守的岁月里,他们携手搀扶,互慰互勉,风雨萍踪,相濡以沫。无论是和美岁月,抑或荆棘遍地,他们生死相依,两颗心充分地享受着宁静的琴瑟和鸣之音。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有了爱就能战胜一切。1923年冬,冰心入学后不久,旧病复发(肺气管扩大)住院,吴文藻冒着风雪前来探望,并送给冰心一本精致的笔记本;“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两人坚决不为日伪政府做事,举家离京;1942年,吴文藻得了肺炎,生命垂危,冰心日夜守候在他身边一个多月……

在纪念馆内,有两幅照片足见冰心的家乡情怀。一幅是1951年,回国不久的冰心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与福建代表团合影;另一幅是吴文藻、冰心、林耀华前排就座,与陈永龄、费孝通、李有义合影。吴文藻一生为中国培养了许多社会学人才,费孝通、林耀华是其中的佼佼者。

1983年,吴文藻和冰心搬进民族学院新建的高知楼新居。屋子多为朝南,阳光灿烂,书桌相对,窗明几净。他们终日隔桌相坐,他写他的,她写她的,抬眼间,彼此莞尔,心照不宣。熟人和学生来了,就坐在他们中间,谈笑风生。这是恩爱伉俪执手偕老的一幕。

爱不求轰轰烈烈,但求长长久久。诚如冰心曾写过的一段话:“人生道路,本就多崎岖坎坷。在平坦的路上,携手同行时,要充分享受琴瑟合鸣;在崎岖的路上,扶掖而行时,要咽下各自的冤抑和痛苦,互慰互勉,相濡以沫。”

然而,这些相敬如宾的美好时光,在两年多之后的1985年9月24日戛然而止——吴文藻带着他对冰心的眷恋走了,享年84岁。14年后,1999年2月28日,冰心也追随吴文藻而去,享年99岁。他们的骨灰合葬于北京的“长城华人怀思堂”,骨灰盒上并行写着: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墓碑由赵朴初先生题写。他们终于在另一个世界重聚。生同眠,死同穴,世界上再完美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怀着怅然若失的心情,从吴文藻冰心纪念馆出来,在一片园林里,见到一块碑,刻的是冰心的诗《纸船》,不由驻足默念。这首诗以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的口吻写成,通过“叠纸船”这充满童趣的行动,寄托对母亲的思念,感情真挚。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

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

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

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读到此处我怦然心动!这何尝不是“有了爱就有了一切”的生动诠释?这何尝不是我们怀念吴文藻、冰心双星闪耀的情感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