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涛 散文作品

那充满乡愁的石碾子

2024年11月25日

一场春雪,成为岛城最美的风景。

龙年的初春,岛城接连下了几场雪,给人们带来了惊喜,但也给交通出行增添了不少麻烦。但对于喜欢雪的我来讲,更多的是欣喜。因为,这场春雪来得巧,正值元宵佳节,雪后的街巷比往日多了一种节日的喜庆气氛,银装素裹的大地在初升朝阳的映衬下,如画一般美丽。

雪和元宵节不期而遇,顷刻之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仿佛是在叙旧。天地茫茫,雪覆盖了春的颜色,这是一种恋旧,也是一种洁白的浪漫。

雪中跑步,更有别样的体验,我沿着清扫出的人行道前行,当我行至一街头公园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盘石碾子,厚厚的白雪覆盖其上,与周边的翠竹相映成趣,顿时让我心生喜爱。

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个完美画面,随着飘零的雪花,我的思绪又飘回了故乡“石碾子”的岁月。

我的故乡是平度西南的一个小村落,村民世代以农业耕种为生。在我的记忆中,童年时代,在村中央后街有一片树林,主要有梧桐树、槐树、柳树和白杨树,这片树林成了村民夏日纳凉和孩子们玩耍的天堂。

在树林西头,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的空地上,安装了一盘石碾子。石碾子是那个年代农村常见的加工米面的工具,由碾台、碾盘、碾磙子和碾架等组成。碾盘是用四块石头砌成底座,上面铺着一块直径大约两米的石盘,做成碾盘。碾盘的中间,用一根圆柱形铁棍固定住做成碾柱,再用支架连着一块又大又圆的青色石头做成碾轮。支架外棱上有一个圆孔,用来穿插木棍。使用时,人推着木棍走,带动碾轮滚动,将碾盘上的谷物碾成粉末。

石碾子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石器工具。传说起源于半坡文化时期,距今六千多年。碾盘每天都“吱吱呀呀”地转动着,为村民碾粮食,常常从清晨到晚上,石碾子“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平时,石碾子不是那么忙碌,只有进入腊月,它才开始忙碌起来。为了准备年货,村民们轮流占用石碾子,轮到谁家谁家用。

那段时间,东家的玉米还没碾完,西家又端来了高粱在那等着,把东西放在地上,排起了长队。这石碾子转动出几代人的温饱,也碾出了我童年满满的幸福。夏天的傍晚,树林里蝉鸣此起彼伏,村民们吃过饭,聚拢在一起,有时也会端着碗坐在碾盘上边聊边吃。劳累了一天的村民到这里坐在干净的碾盘上,乘乘凉,消消暑,拉拉家常,缓解一下疲惫的身体,舒缓一下烦闷的心情。

我记得母亲每隔几天就会在天不亮的时候起床去占石碾子。那时,人们还不能天天吃上白面,主要的食物都是玉米、高粱和地瓜干,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顿白面饺子。

推石碾子是个体力活儿,往往是父亲拉碾磙子,母亲跟在后面用小笤帚把碾到边上的粮食扫到中间,一圈一圈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母亲在树下找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一个尼龙袋子,用一个方形的簸箕先将一些皮糠筛选出来,然后将碾碎的粮食铲到圆筛子里来回摇荡,剩下的粗颗粒粮食倒回石碾子上再碾,直到全部都过完筛子。一般一袋子(大约三十斤左右)粮食一上午就能碾完。

记忆中母亲用石碾子碾过玉米。她把玉米碾碎了,做玉米糊糊给我们喝。把玉米碾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玉米粒比较坚硬。刚开始时,推动石碾子比较费力气,玉米粒还四处乱蹦。碾到后面时,石碾子和碾轮才结合得比较紧凑,这时碾轮推起来比较轻快一些。

第一遍碾好后,母亲便用一个细眼的筛子将粗的玉米碎粒筛出来,再放回石碾子上进行碾轧。过筛后的玉米面细细的、绵绵的,用来烧糊糊喝,浓浓的、香香的。烧玉米糊糊时,先把玉米面用凉水调成稀糊状,等水烧开了,再下锅,开锅后几分钟就熟了,喝起来滑滑的、甜甜的,这也是我从小最爱喝的稀饭。因为玉米糊糊里有母亲的爱和寄托。

现在,人们都用上了榨汁机、豆浆机,方便、快捷。我有时也在家里尝试用豆浆机做玉米糊糊,但总找不到小时候母亲做的玉米糊糊的味道。记忆里母亲做的玉米糊糊比豆浆机做的香甜多了。

小时候我也会经常帮母亲推石碾子。那时候,父亲经常外出务工,家里推石碾子的活儿就只能靠母亲一个人了。小时候,我的个头还够不着石碾子的推柄,母亲便想了一个好办法,给推柄套上两根棉绳,顶头宽些,套在我的身上。我在前面拉着,她在后面推着,这样母亲会省一些力气。

那时,母亲为多攒点积蓄,家里养了一头老母猪,每年都会繁殖七八只小猪崽儿。等小猪崽儿长大一些,便拿到集市上卖掉,补贴家用,所以,我家一年到头都要碾轧猪食。

猪食多以地瓜干为主,将晾晒的地瓜干用袋子装好,然后端到石碾子上,围着碾盘台子均匀地摊开,围成一圈,然后母亲左手拿笤帚,右手推碾棍,我在前面拉着。

刚开始的时候,地瓜干凸凹不平,推起来会被堆到一起,石碾子就推不动了。但一般碾轧几圈后,地瓜干就慢慢地碎了,噼啪声四起。碾完的地瓜干,再把它们统一收集好,装回袋子里。那时候,我能推石碾子感觉很幸福,每次都觉得像玩儿一样就把活儿干完了。

我最喜欢的还是帮母亲晾地瓜干。母亲把刀插在篓子里,将刀把顶在胸前,左手捡起地瓜递到戴着胶皮手套的右手里,再将地瓜放在镶嵌着铁片的刀面上向下推送。随着母亲的熟练操作,在“唰唰”的声音中,一块块地瓜就变成了地瓜片,掉进篓子里。母亲一会儿就打满一篓子的地瓜片。我把篓子里的地瓜片倒在石碾子附近的空地上,均匀地撒开,晾晒。刚切好的地瓜片,令人垂涎,我便从篓子里挑几块红瓤儿的,细细地品尝起来。地瓜脆甜的汁液,沁人心脾,令人难忘。地瓜片一般晾晒三五个小时后翻过来晾晒另一面。地瓜干在半干未干的时候,吃起来还有一种面面的感觉,这时候也是味蕾最幸福的时候。

那时的石碾子,不但是村民们碾米磨面的地方,也是我们孩童常去玩耍的儿童乐园。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别说游乐场了,就是学校的体育设施都不完善。所以每天放学,这石碾子附近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玩耍的好去处。

捉迷藏、打纸牌,是我们经常玩的游戏,乐此不疲。碾道墙角旮旯,碾盘底下,都是藏身之处。或趁暮色,或趁月夜,藏的人蹲着或趴在石盘底下吧,或石柱后面,屏息定气,一动不动,不敢出声,就那样弯腰猫着……找人的,生拉硬拽,将藏在碾盘底下的人揪出来,浑身尘土,但大家玩兴很浓,转换角色,继续进行。

孩子就是孩子,总变着花样淘气。很多时候,我们爬上碾盘,站在碾盘边上,随高就势,从上往下跳,比赛看谁跳得远。磕破膝盖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儿。回到家,又不敢告诉大人。有时候被大人发现了,挨一顿揍,但还是没记性,第二天照旧。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在老村静静的时光里,石碾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村民吃着它碾出来的五谷杂粮。石碾子也养育了一代代人。曾经的石碾子,在老村静静的时光里,不知碾过了多少阴晴圆缺,在历史的悠悠长河里,不知碾出了多少悲欢离合。随着社会的发展,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有了磨坊,拉上了电,用上了机械化的磨面电机。石碾子歇了下来,退出了历史舞台,孤零零地放在村口,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地方。

雨淋风蚀,石碾子已经变得沧桑,原先光滑的石碾子,失去了往日的光鲜。石碾子离我们远去了,可它给人的思念就像高悬夜空的启明星,于迷茫中指引远方游子前行的方向。伴随着历史的变迁,碾走的是沉甸甸的岁月,留下的是意味深长的乡愁。石碾子作为农耕时代的标志性生活工具已经远离了人们的视线,消失在历史文明的长河之中。

在我的脑海中,对石碾子有着深刻的记忆,因为在石碾子旁有我度过的美好的儿时时光。石碾子在我的心中早已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光阴荏苒,流年不再。我长大了,外出求学,告别了父母,告别了家乡,也告别了石碾子,再也听不到石碾子“吱呀吱呀”的声音了。随着村庄的变迁,石碾子如今已没了踪影,不知去向。一次,我问起父亲,当年的石碾子去哪里了?他讲,听说被一些外地人收购了。前几年,一些人专门到农村收购石碾子等一些老物件。听后,我的内心有些惋惜,有些悲凉,更多的是无奈。

如今的孩童,对传统农耕时代的印记早已遗忘或从未曾有过记忆。或许在一些乡俗博物馆、游乐景点偶尔能见到石碾子,但他们却未曾推过石碾子,也未曾体验过那种艰难困苦的劳动。

历经风吹日晒、穿越时光漫漫风尘的石碾子,无声地诉说着往日的辉煌,是一代代村民心中不变的图腾。这石碾子转动着村里父老乡亲的快乐,也转动着左邻右舍的故事,像一首传唱千年的老歌,诉说着孩子们的童年,诉说着大人们的丰收喜悦,诉说着一位远在外地游子的乡愁……

(原刊于《辽河》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