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成立76周年特别策划

我的同事是“潜艇兵”

2025年04月23日

插图 :夏立新

徐 昊

核心提示

4月23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成立76周年纪念日。人民海军是在解放战争的战火中诞生的。

今年也是人民海军潜艇部队组建71周年。1954年6月19日,中央军委批准成立海军独立潜水艇大队,人民海军从此有了第一支潜艇部队。

去年秋天,单位大楼里新入职了一位年轻的退伍军人。因为分属不同的部门和楼层,所以我与他并不相熟,只是偶尔擦肩而过,或是因为开会短暂共处。但第一次见他,他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身挺笔直,笑容真挚,尤其是眼睛,坚定而有光。

转眼到了今年初春,在一次全系统的活动上,我们恰好相邻而坐,于是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才二十几岁的他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活力,但也保留着军人的严谨和羞涩。

“你之前是什么兵啊?”终究我还是提出了这个疑问。

“潜艇兵。”他看着我回答道。

“嗯?什么兵?”明明听清了,我本能地又问了一次。

“潜——艇——兵。”他一字一顿地又回答了一次。他一边看着我,一边嘿嘿地笑了两声。我仿佛在他清澈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惊讶的样子。

说实话,虽然平时工作和生活中我接触到很多退伍军人,也有机会接触到一些现役军人,但是“潜艇兵”还是第一次如此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左思右想,似乎只有一个词能概括我对“潜艇兵”的印象——神秘。对,他们太神秘了,有限的信息只能让我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我深知,他们可太不一样了。

“怎么就去当潜艇兵了呢?”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我想起哪个就先问哪个。

“那时大学快毕业了,军区来学校征兵,我就第一个跑去报名,而且还和辅导员说我要去最苦、最锻炼人的部队。当时呢,心想会被分去守边防啥的,结果成了潜艇兵,我都震惊了!”他越讲越兴奋,“其实吧,我承认,那时候太年少轻狂了,但是心里真觉得自己太酷了。”

“你们当兵时候的事儿是不是有很多都不能和别人说?”我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

“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接着说,“毕竟潜艇部队里很多事情必须保密。”被他这么一说,好奇的我也不敢乱问了。

“哥,你听过一首歌吗?不要问我在哪里,问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我在向你敬礼!”他看着满眼疑惑的我,接着说道,“这首歌叫《不要问我在哪里》,可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潜艇兵之歌》!”

说完,他一脸骄傲,可随即又顽皮地冲我眨眨眼,说:“所以不要问我在哪里哦!”

“看来你在哪儿当兵我也不能问了。”我被他的孩子气逗乐了。“旅顺口老虎尾。辽东半岛最南端的百年军港,也是潜艇摇篮,特别特别美,你去过吗?”他说。

“虽然老虎尾我没去过,但我知道那个地方,可那儿有潜艇部队我真的不知道。”对于自己的孤陋寡闻,我心生惭愧。

突然,他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说:“今年是人民海军成立75周年,1949年4月23日,在渡江战役的炮火中,渡江战役指挥部组建了一支保卫沿海沿江的海军部队,人民海军诞生了。但大家知道吗?今年也是人民海军潜艇部队组建70周年。1951年4月,海军选调275人组建潜艇学习队,1954年6月19日,中央军委批准成立海军独立潜水艇大队,人民海军潜艇部队由此诞生。70年,潜艇部队从无到有,劈波斩浪;70年,潜艇部队挺进深蓝,向海图强!”

我被他突如其来却流利、生动的演讲小小地震撼了一下,他马上笑呵呵地解释道:“去年,我们学校让我回去作征兵演讲,我这好不容易背下来的稿子今天终于又派上用场了。不过今年海军都已经成立76周年了,我们潜艇部队也组建71周年了,哈哈哈……”我也跟着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当潜艇兵是不是特别苦?”我又问了他一个愚蠢的问题。

“苦。”他不假思索地说。

“真挺苦!”他又强调了一句。其实不问我也知道,肯定苦!当兵哪有不苦的,更何况是在海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月的潜艇兵。

“出海后,少则三五天,多则两个月,吃不到一点儿绿叶菜,只吃加热罐头和饼干,甚至到最后只有调味料。晚上睡觉是两三个人轮流睡一张只有半米宽的床,有的人在鱼雷下挂吊床、搭木板,还有的干脆抱着鱼雷睡。再加上轮机舱的温度都有四十多度,我们身上的汗水就没干过……”

他平静地说着,我听得却不平静。

“其实刚开始我有点儿打退堂鼓了,每天无休止的轰鸣、潮湿和始终散不去的霉腐味儿,还有那种压抑和憋屈,我都差点儿挺不住了……”说着,他还不忘做个鬼脸儿。

“好在你都挺过来了。”我虽然没亲身经历过,但我能懂那种近乎崩溃的无力感。

“哥,有件事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严肃,但似乎还有脆弱。

“我当兵的第二年,正赶上战备,这种特殊时期我们所有人员都是穿全套作战服,全天不能离艇的,手机都上交了,连吃饭都是轮流吃。当时,有一个老兵,山东人,比我大不了几岁,他老父亲突发急病,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家里人就联系了部队领导,因为是家里的独生子,所以想问问能不能想办法让他回老家一趟,送他老父亲最后一程。可是,我们谁都走不了啊。”他说得很慢。

“后来部队领导特批,让他利用午饭时间回部队领手机,单独在一间屋里给家里人打了视频电话,他的老父亲是看着视频电话里的他咽气的……”

我已经明显地听到了他的哽咽。“陪他一起去的班长回来和我们说,透过窗口看到他从肩膀颤抖着忍着哭,到最后一边朝着手机屏幕磕头,一边嚎啕大哭,所有人都跟着抹眼泪。哥,这件事过了四五天我们都没缓过来那个劲儿。”

鼻尖早已酸涩的我眼睛也雾蒙蒙了,我顿时觉得手足无措,只能拍了拍早已垂下头的他。“老兵都是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嗯!没有这些老兵带着,就没有后来我们这些新兵。真的,哥!潜艇兵都是好样的!”

看着他渐渐恢复朝气,我赶忙接上一句,“你才是好样的!”

“唉,我可不是自夸,我天生乐观、心态好,我们指导员都夸我天生就是当潜艇兵的料!”

“是啊,你在哪儿都会有蓝天、艳阳!”我由衷地赞叹。

“没错,这就叫‘百人同操一杆枪,拍着胸脯下大洋’!”他不由自主地昂起了头。

“你们在这方面做得实在太专业了,保密性太强了,也难怪我都不知道。”我赶忙转移话题,同时还在为自己对潜艇兵的“无知”而努力找补。

“哥,你说得对。”看来不被熟知、了解这件事他早已习惯。

“记得我刚参军那年,有一次到外地参加学习培训,当时的授课老师是一所特别有名的大学里的教授。教授在台上特别感慨,说现在报道海军水面舰艇部队万吨大驱、驱逐舰的新闻特别多,但却很少看到关于潜艇部队的报道。这时我发现前排一位其他部队的少校,他攥着拳头,好像纠结了好长时间,突然举起手喊报告。”

他举起手,模仿那位少校:“教授您好,我是某潜艇部队的士兵,我只想说两件事。第一,我们潜艇部队不是没有任务,是我们部队的性质就是高度保密,如果我们的出海训练、演习任务可以报道,每条都能上《解放军报》《人民海军》的头版头条。第二,我发言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我们潜艇兵有多伟大,也不需要大家觉得我们多了不起,我们甘愿对外面藏着掖着,只是想和大家说,有一天我们要是真的不见了,人民是不是记得我们,我们真的不在乎,因为我觉得我们所做的是最壮丽的事业!”

听得入迷的我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当时整个大礼堂安静了三秒,就三秒,然后那个掌声像暴雨一样越来越大。哥,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激动,我有多自豪,只要回想起来,我就热血沸腾!”

看着脸颊泛红的他,我都与有荣焉,从未当过兵的我,都快要被他那沸腾的军人热血灼伤了。

“对了,你目前负责什么工作?”我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他现在分管哪些业务。

“网络信息安全。”他依旧看着我说道。

“退伍到了地方,又一下子去管网信,是不是特别有落差?因为和之前保家卫国相比,现在也太屈才了吧。”我说。

“其实都一样,当兵的时候好多事儿保密,现在的工作也有好多事儿不能说,我倒是挺习惯的。”他说完看着我,我俩会心一笑。

虽然我不在这个部门,但对于他们的“不能说”我是知道的。

“那和当兵时候不一样的,今年春节你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吧?”

“唉……还真没有。”他挠了挠头。

“我家在外地,本来打算休一天年休假提前回家,年三十就能在家过了。可是,哥,你也知道,我们部门需要全年24小时值班值守,尤其是春节,值班肯定不能松懈。可春节值班表一出来,我一看,我排在了大年初一。”

他叹了口气,说:“后来,领导应该是听说我家在外地想早点回家,问我想串到哪天值班,要帮我协调。可是咱第一年转业就跟领导提困难,这哪行啊?!”他拔高了声调,接着说,“我当时就跟领导表态了,大年初一没问题,不用和同事调,反正我在部队都习惯了,没那么多愁善感。哥,后来你猜怎么着?”他突然卖了个关子,我不解地摇摇头,等他接着说。

“我寻思着反正大年初一值班,年三十我也走不了,我就去找领导,把年三十那天也安排我值班吧!这样,年三十值班的同事还能回家过年,我回老家后还能多呆一天。年三十那天我拖着行李箱就去单位了,大年初二一大早我交接完值班就直奔高铁站,那个激动劲儿像退伍后第一次回家一样!”他语气中全是雀跃。

“24小时值班确实辛苦,好在之后还能休两天。”我对他说,仿佛想安慰他一样。

“其实也不是,我们那个网信专网,一旦出现网络重大突发事件等就会提示,我们随时都要待命,有几次我晚上九十点钟还来单位处理工作。我们部门那些有经验的老同志才叫厉害,碰上特殊工作,有的连值班、再白班、再待命、再值班,在单位一呆就是三四天不回家。”我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钦佩。

“以前我是‘潜艇尖兵’,现在我叫‘网信铁军’,和当兵时没两样,一样都得敢于斗争、发声、亮剑,一样的默默无闻、赤胆忠诚!”他的话语铿锵有力。随即,他又有些羞涩地说,“哥,还有句歌词你肯定听过,‘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我觉得无论是说当兵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合适!”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我忽然想起了戚继光的诗。

“对对对!哥,你说得太对了!”他兴奋地说。

“我还知道,因为这是清澈的爱,只为中国!”我脱口而出。

“对!因为我是潜艇兵,只为中国!”那一刻,他还和我初见他时一样,眼神真挚而灼热,坚定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