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2日
马云良
山村的农民居住在各沟各岔,靠着山坡上的耕地,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养家糊口。
记得小时候妈妈背着我上山,给高粱苗间苗,把粗壮的苗留下,隔八寸远留一棵。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结果把留的苗全拔光了,妈妈急了,从此再不叫我给她添乱。那时的我哪里知道,庄稼是村民的命根子。
爸爸脚有残疾,家里的活儿就都落在妈妈一个人身上。妈妈白天上山忙农活,晚上回家坐在炕沿上,就着油灯的微光,双手又忙活起来。全家人从头到脚的穿戴,冬棉夏单、衣裤鞋袜……一针一线都出自妈妈的手。
每年大年初一,早饭的黄花鱼和白豆腐必不可少。鱼象征年年有余,豆腐象征多福多寿。为了买一条黄花鱼,妈妈借遍了左邻右舍,又托了人,才从城里带回来。
用洗鱼的水和面烙成鱼饼,吃剩的鱼头鱼刺放在铁锅里煎黄炒酥,我们姊妹几个吃得很香;鱼下水和鱼鳞拌进饲料喂鸡鸭,一条鱼没有扔的东西,也舍不得扔。
磨豆腐的时候正值滴水成冰的时节,我到驴圈里赶毛驴,毛驴不听吆喝,只能这家借推碾子那家借毛驴。毛驴累倒了,我就将绳子套在自己的肩上。我在前面拉磨,累得汗流浃背,妈妈在后面推磨,冻得手脚发麻。
我的生日是初春二月,残雪未尽,天还没暖和,妈妈就端着小干瓢送来四个鸡蛋。那时候鸡还没有开始产蛋,这鸡蛋是哪来的呢?
那时农村没有冰箱、冰柜,鸡蛋贮存保鲜一冬是何等不易。但妈妈是有经验的,把秋后鸡快要进窝时下的蛋,小心翼翼地用小手帕包着从鸡窝里拿出来,不能用手碰,怕摸掉鸡蛋外皮一层类似白霜的薄膜,把蛋搁在小坛子里放进地窖,便可保鲜过冬。
村子家家户户养着鸡鸭鹅狗,最重要的是春买猪崽秋后上圈,一是填补囊中羞涩,二是准备年猪。我家也是如此。妈妈养猪不辞辛劳,夏天头顶烈日似火,冬天冒雪寒风刺骨,养猪不肯吃肉,养鸡不舍得吃蛋,统统卖钱缴学费、书费、生活费……可喜的是妈妈一瓢瓢喂养的老母猪争气,连下九只猪崽,一年两窝。猪崽可值好价钱,不等出窝就被邻居亲友们抢光了,供四个学生念书,才大有希望。
家贫如斯,妈妈节衣缩食,助人却从不吝惜。西院王小二两岁时,患了“天花”,高烧不退,家里却无钱医治。妈妈听说后,翻箱倒柜,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送给王家,夫妻二人感动得双膝跪地:“救命恩人啊!”请来了名医,3副药下去,挽回了生命。
妈妈勤劳了一生,善良了一生,和千千万万的妈妈是一样的。由于多年的贫困、劳累,白发在她头上安家,皱纹悄然而至,腰身不再挺拔,两眼昏花,连三条腿走路也上不去山了。我住的新家距妈妈住的老宅不到半里路,她却要走上一袋烟的工夫。妈妈是小脚女人,步履不稳,晃晃悠悠的,走得慢。只有晚上洗脚的时候,揭开那层层包裹的长布条才看到脚的真貌。她的脚很小,尖尖的大趾头伸在外面,其余四个脚趾头被生生折断,软塌塌地贴在脚底板。长年累月,已经快与脚底的肉长在一起了,毫无血色,难以分离。但她早已不痛了,在漫长的生活中,早已痛到极致,痛到习以为常。
妈妈的一生痛在脚下,累在手上,苦在心里。在妈妈那个年代,面对现实只能认命,将苦水往肚里咽。妈妈含辛茹苦、日夜操劳,倾尽精力把我们姊妹几个扶持长大,个个有文化,成家立业,走上工作岗位。
92岁那年,妈妈晚上坐在炕上缝衣裳,怀捧着针线盒,倚在墙边就那样安详地睡着了。至今,妈妈已经走了30多年了,她慈祥的面容、勤劳的身影时时荡漾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