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

五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我在作业本堆里翻到周小满的作业——纸张空白得刺眼。这个刚转学两周的姑娘总是蜷在教室角落，就像一个安静的布娃娃，连朗读课文时都只翕动嘴唇。

放学后，我想去做个家访。我跟着那抹瘦小的身影穿过三条街巷，停在一栋斑驳的居民楼前。我走上三楼，门缝儿中透出咳嗽声与中药的苦味儿。周奶奶开门时，晾衣绳上的橙色工服正在往下滴水。小满踮脚给窗台上的蔫香菜浇水。

周奶奶枯槁的手攥着止咳糖浆，轻声地对我说：“儿子、儿媳走半年了，怕小满触景伤情，我把孩子接到身边，给她转了新学校。可孩子的情绪还是不对，总是不说话，爱画些光秃秃的树杈……”

那天，我批改作业到深夜。台灯下小满的数学作业本里，扭曲的枯树张牙舞爪，暴雨般的斜线砸向地面，却意外地发现枯枝里藏着一朵将开未开的小花。数学作业本的涂鸦让我心惊，我忽然想起美术课上，她躲在画板后偷偷给花瓣描金边儿的样子。

晨读时，我把一盒油画棒放在小满的桌上。四十八色的油画棒在阳光里淌成虹，她指尖发颤，呆呆地看着我，眼里有藏不住的惊喜。素描本上落下第一道粉红弧线，睫毛上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

美术课主题是《我最想种的花》。当小满颤抖着举起手，把画满向日葵的画纸贴在黑板上时，教室里响起春雷般的掌声。画纸上，金灿灿的向日葵追着太阳，每片花瓣都缀满阳光。“老师，这是奶奶扫的街道。”她指着画纸边缘羞涩地说。我这才发现，花丛中若隐若现的柏油路上，有个小小的橙色身影握着扫帚，扫帚下开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课间，我看见她教低年级孩子画向日葵。“先画圆圆的太阳，再画许多‘小太阳’围着转……”她踮脚握着男孩儿的手，发梢跳动着金箔似的光斑。恍若窗台上迟开的小花终于绽放的笑靥。

家长会那天，周奶奶的红毛衣格外鲜艳。教室后墙铺满小满的画：雨帘里打伞的蜗牛，系着蓝气球的云朵，还有一幅全家福——长翅膀的父母环抱着扫街道的奶奶。小满在角落写道：我们都在朝阳光飞。

我发现书桌上有张纸条：“李老师，奶奶得了环卫比赛三等奖，她说要送您一盆向日葵……”

风掀起窗帘，我看见小满在操场跳绳，马尾辫荡起的弧线，恰似向日葵最明媚的那瓣金黄。

作者系营口市老边区育才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