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3日
高晋旭
老夏发现自己不对劲儿是从上礼拜开始的。
起因是他发现自己杀了一条同样的鱼。这话怎么说呢?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那条鱼,头上有个凸起,左边的须是断的。
打那以后连续七天,他总是从池子里摸出来一模一样的鱼。蹊跷得很。老夏寻思着,是不是同一条鱼呢?那岂不是等于把这条鱼杀了七回?
不说那鱼,单说老夏。老夏是个天生带鱼腥味儿的人,仿佛他就是为杀鱼而生的。这可能得益于他父亲早年在河里捞鱼的经历。子承父业后,小夏就成了老夏,为了端好这碗饭,他每天在鱼池和案板间起早摸黑地忙活。
老夏捞鱼一捞一个准儿,生孩子却不行。三十好几,没有一儿半女。老夏杀鱼特别在行,大鱼在鱼竿末端的网兜里打挺,像极了襁褓里哭闹的孩子。
老夏并不在意,穿着一双破草鞋,一脚搭在池沿的高处,一手拎起鱼尾往青石砧板上一摔,趁鱼被打蒙之际放在案板上,拿起鱼镩子胡噜胡噜,几下子,鱼鳞就像碎玉米粒子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有的蹦进鱼嘴里,有的做熟后蹦进了老夏媳妇的嘴里。
也有人说,老夏的媳妇是鱼变的。要不咋成天要吃鱼。她得亏嫁到了老夏家,不然,谁供得起。他们却不知道,老夏媳妇根本不吃鱼肉,只吃鱼鳞。
老夏疼媳妇,就变着花样给她做鱼鳞吃,椒盐鱼鳞、铁板烧鱼鳞、鱼鳞靓汤、鱼鳞冻……普普通通的鱼鳞老夏媳妇吃到嘴里,舌头卷一卷吐出来时全换了新词:椒盐麒麟、铁板烧麒麟、麒麟靓汤、麒麟冻……用她的话说,这是等麒麟子现身呢。
老夏嘿嘿一笑,噘着棉花疙瘩一样的嘴嘟囔,想娃都想傻了。
可是,老夏媳妇的肚子始终就像一团棉花疙瘩,软不拉塌的。这可难为了老夏,愁得老夏连饭也吃不下去。在街上捂着嘴巴来回逛,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家的事。
镇上来了个江湖医生,给了两个土方,一个治牙的,一个治他媳妇肚子里的棉花疙瘩。老夏将信将疑,立刻跑到街东头把这方子拿给药房先生看,药房先生扶了扶圆片眼镜说,妙,此方尚可一试。
于是,老夏家里挂起了鱼鳞串子。一串串,一行行,挂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上、晾衣绳上、墙根边上,鸡窝棚上,哪哪都是,反正满院子都是风,挂哪不是挂。也是从那天起,老夏媳妇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爱吃鱼了,确切地说是不爱吃鱼鳞了。
这些天,日头长,风像猫爪子乱挠。老夏两口子就盼啊盼,从早到晚,就等着这些鱼鳞串子早点风干好捣面儿用,也好早点怀上麒麟子。不光如此,他们给这粉合计了个好彩头,叫麒麟粉。鱼鳞串干透了,老夏媳妇收了,两口子在屋里用手搓成面儿,放进草纸包里。
有一天,老夏正杀鱼,鱼第一次打滑,脱手溜回了池子,背鳍还把老夏的手指划破了,老夏的手指流着血。老夏回屋里赶忙拿起剩下的麒麟粉敷上,他按了一会儿受伤的手指,松开看时,血止住了。
后来,老夏终于得了麒麟子,承欢膝下。老夏依然每天把媳妇捧在手心里,做鱼吃,只是他身上的鱼腥味儿早已消失,变成了院子里那株玉兰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