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16日
杨丽静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一个“植物园”里!
那时,我家住平房,屋里院落到处摆满了花盆,有菊花、月季花还有玉簪、杜鹃、茉莉、文竹等……它们开花的季节不同,所以满庭院一年四季花开得热闹。夏天最喜人的就属那些攀爬的植物了,藤蔓在架子上努力伸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阳篷,下面挂满了葫芦、丝瓜、窝瓜等……
妈妈总觉得种花可惜,那么大地方没有种菜,是个损失。可当这些花儿争先恐后地盛开时,简直是一场花的盛宴:地瓜花儿颜色各异,大的竟然有如碗口般;卷莲花的样子和它的名字一样温婉,长长的、点缀着褐色斑点的、橘红色的花瓣全部翻转下来,几束花蕊在花心中骄傲地挺立,花蕊的杆由粗变细,顶端已变得尖尖的,顶着褐色的像贝雷帽一样的蕊帽,在风中抖动;美人蕉的花有黄色的和红色的,大大的花瓣如缎子般,含情脉脉、徐徐展开……花香引来无数的蜜蜂嗡嗡地唱着,围着花儿翩翩起舞,我们这些孩子更是欣喜,叽叽喳喳讨论着哪一朵更美。母亲望着这些奇丽娇艳的鲜花点缀着甜蜜的生活,也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再也不心疼这块地了。
爸爸养的花有几十种之多,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菊花,当夏季隐退,百花凋零,爸爸费尽心思搜集来的二十几种菊花便迎着秋霜傲然开放了。20世纪70年代,每家家具镶的玻璃上都画有水彩画,爸爸将他喜欢的菊花也都描绘到家具玻璃上。爸爸画画虽不专业,但每一朵菊花都是用心绘制的,一朵朵、一簇簇,色彩自然、形态各异、生动逼真、傲然怒放。爸爸在每幅画的右上角都用毛笔写上花的名字——白牡丹、粉葵、黄半球、金皇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在菊花图上留下的名人诗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如志士,过时有余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终于明白了爸爸为何如此偏爱菊花。
爸爸从不夸夸其谈,不论在单位还是家里,默默地认真去做好每一件事情。“文革”期间,单位几乎停产,爸爸却一头扎进木匠房,拜一位老木匠为师,在那段时间,帮着木匠师傅修缮单位设施,同时把木匠手艺也学成了。还记得爸爸曾经带过一个徒弟,对其关爱有加,毫不吝惜传授手艺,有“好心人”提醒爸爸: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爸爸淡然一笑:如果科技不发展,技术不创新,我们才会饿死。
20世纪80年代初,单位给职工分房,按照贡献和条件,爸爸被分到一户二楼楼房。那时,我家已有我们姐弟五个了,只住一间半平房,可爸爸回家和妈妈商量说:咱家女儿多,就一个男孩还小,凑合着够住,单位的老同志有许多人还很困难,让给他们吧。就这样,爸爸把普通人需要大半生的奋斗才能够积攒出的房子送出去了。有的人说他傻,还有好心人来我家劝爸爸妈妈,可爸爸坚持房子由单位重新分配,他们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那时我尚是孩童,虽不解其意,却能从父亲眼底望见灼灼燃烧的生活热忱,那是对檐角新抽的嫩芽、阶前飘落的花瓣都盛满疼惜的温柔,是将晨露与暮色、欢悦与沉思都揽入心怀的宽广。只因他心中始终盛开着一座永不凋零的花园,每一株草木都浸润着对世界的深情,故而他眼中的天地永远流光溢彩,连寻常巷陌都闪烁着动人的光亮。行走人间,他自有一种清逸的风骨,于烟火寻常处守着一份从容淡泊,却在岁月深处,将菊花 “枝头抱香”的气节,活成了自己步履间最动人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