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山

“窥探”，这个词用在父亲身上，是不是不合适？是不是过分？反正李纯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了。她一气之下，就脱口而出了。你如果再到单位去看我，我就不去上班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家庭，为何会平地起了风云？

原来父亲李安然自从退休以后，天天到李纯的单位去“窥探”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父亲会冷不丁地冒出来，找机会跟她打个照面，然后匆匆地离开，脸上挂着如获至宝一般的满足和惬意。起初几次，李纯还朝他浅浅一笑，作为问候。但是，父亲这种“窥探”不是“偶尔”，而是天天。

她受不了了，开始感到厌烦，开始用白眼瞪他。可父亲依然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天，李纯发飙了，她“啪”地放下碗筷，对父亲下了最后的通牒。

李纯是家里的独生女。不用说，父亲是多么宠着她。吃葡萄时，父亲会连皮带籽剥掉，然后用牙签穿好，小心地送到她的嘴边。父女之间从没有红过脸。

母亲闻到了火药味儿，忙出来打圆场：纯儿，你爸他就是想多看你一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天天在家里，他还看不够吗！

我已经三十岁了，已经成家了，有了小宝了，不是三岁小孩儿！他天天跑到单位去“窥探”我，同事们会怎么说我？他们会嘲笑我的。他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李纯越说越委屈，最后还抹起了眼泪。

母亲转头劝老伴，老头子啊，咱甭去了，你在纯儿面前做个保证吧。

保什么证？不去就不去。

第二天，父亲果然不敢到办公室来“窥探”她了。一个星期，一个月……李纯在单位再也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父女俩相安无事。

有一天，父亲说，纯儿，最近开开在幼儿园里怎么老是哭？你快问问老师是咋回事？

开开是李纯的女儿，已经三岁了。李纯赶忙给老师打电话。老师说，开开本来好好的，可你父亲天天来看望开开。开开说，看到外公就想回家，然后就哭了。

你看，你看，都怪你呀！李纯不满地瞪了父亲一眼。

过了一阵子，开开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有一次，父亲高兴地说，老师说得没错，咱们开开真厉害，今天我又站在老地方看她，开开真的能看见我，还朝我挥小手呢！

李纯无语。看来父亲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女儿开开身上。这也是一种天伦之乐吧。李纯向父亲莞尔一笑。

年终，机关大院的门卫老苏拦住了李纯，问道，你父亲老李最近是不是出差去了？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李纯感到奇怪，就问道，您怎么会认识我父亲呢？

哎哟，你不知道呀。你父亲天天来探望你，他怕惹你生气，不敢上楼去你办公室，就拐到值班室跟我泡茶唠嗑……

老苏说到这里，李纯的鼻子一酸，赶忙别过脸去。

是的，父亲是“出差”去了。他“出差”到了遥远的天堂。半个多月前，父亲心脏里的那一颗像定时炸弹一般的室壁瘤突然爆裂了……

李纯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可有什么用呢，在人世间，她再也见不到那双充满眷恋、充满慈爱和关切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