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3日
外婆街
从北中心大街往南走,直至外婆家为止也就二百多米,街道约四五米宽,全是黄土路面。大街东边是错落有致的房屋,灰砖土墙,大门口一律朝西,西边是枯枝或者玉米秸秆编成的菜园子篱笆。如今仔细想想,外婆街实际上是一条半截胡同。街上一共住着四户人家,全是田姓家族,没有其他外姓人家。更为奇特的是,四户人家的女主人论辈分我都应喊她们外婆,所以,我把这里称为外婆街。
外婆家很特殊,外公和外婆一共生育了五个女儿,他们受到了同族人的排挤和歧视,因此,身为男孩的我便成了外婆家的“常驻大使”。直至上小学一年级,我才离开她家。
外婆家住在这条街的中间,房屋很矮,天井里分东西厢房,西厢房摆农具,东厢房放柴火,前边是厕所,外婆全家平时住六间正房。整座院子是外婆的父亲在民国初期那会儿留下的。后来又听我母亲说,外公田锡磐三辈单传,家境好,整条街上数外婆家的小院修得最气派。在我的记忆里,外婆家的院墙全是用黏土一层层夯成,墙顶放着青灰色的脊瓦,两边的瓦檐向外伸出,不会漏一滴雨水,也防止了雨水把瓦檐下的墙体冲坏。大门楼是宽厚的大青砖,用一层层石灰泥砌成,砖缝之间,依稀还能看见白色灰浆和石灰泥的痕迹。门框是红松木的,门扇是杨木的,厚厚的、沉沉的,显得十分笨重。
走出外婆家大门口,顺着门前菜园子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过了黄土崖头,是一片田野和芦苇。在田野与芦苇之间,有一条绕村的小河沟,河水缓缓地流着,最后流入村西的潍水古道。
街柳
春天,外婆街别有一番韵味。当你不知不觉顺着外婆街往北走,很快就来到了中心大街。这是全村唯一的中心街,东西方向,贯穿整座村子,它比外婆街更宽更长。在中心大街西边靠北有一棵歪脖子大柳树,树很粗,粗得两个成年人手拉着手都搂不过来。
伴随着一场场春风和细雨,那些长长的柳丝便有了活力,在空中倒垂着,一条条努力伸展自己的腰肢。当我从它身边走过时,我停下脚步,含情脉脉,仔细端详每一条柳丝。忽然,我发现大柳树已没有冬天那种僵硬及干枯的味道了,柳枝开始变得十分柔软,淡黄色的嫩芽早已爬上了枝条。虽说树皮看上去有些干枯,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久就会渐渐变绿、变软。
果然,过了几天,那些长长的柳丝似乎比冬天多了许多,渐渐遮住了人们的视线。你若不经意从南边外婆街拐过来,就会发现那些绿意将要从柳丝尖滴到路边的尘土里。在不经意间,我又发现大柳树那淡淡的影子,隐隐约约浮上枝条末梢,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蘸着浓浓的春意。渐渐地,枝条膨胀起来,湿漉漉的,不用绿色渲染,只用笔墨轻轻勾勒,好一幅春意生机图跃然于纸上。
哦,春天正一步一步走来,一时绿了大地,绿了天空,也绿了自己的眼睛。当然,也染绿了春雨,更染绿了春风,空气中的一切都在绿色中萌动。
串门
外婆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串门。小时候,我特别爱住外婆家,因为外婆经常领着我去串门,去的次数最多的是大街南端那家,是我一个远房三姥娘家。
整条街上,只有她家大门朝北,现在想想,说是大门,其实就是用枯木棍绑成的栅栏。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家院子里那棵碗口粗的柿子树。
深秋时节,柿子成熟时,柿子树的树叶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干树枝和满树的柿子,柿子把树的枝条压得很弯。三姥娘在树下用胳膊粗的木棍顶住被柿子压弯的枝条。
树上的柿子圆圆的、鼓鼓的,像一个个小灯笼似的,你拥着我,我挤着你。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不需放在热水里加温,也不需要在炕头上用棉被焐热,只要轻轻摘下放在手中,撕开表皮,一股甜甜的浓汁就会从里面流出来。这时,你得赶紧把柿子送到嘴边轻轻一吸,浓浓的汁液滑滑的、甜甜的。
那时候,我和外婆去她家串门,有时看出三姥娘很不情愿摘杮子。嘴甜的我躲在外婆屁股后,大声喊:“三姥娘好!”
碍于面子的三姥娘就会摘下两个拳头大小的柿子塞给我,嘴里念叨着:“这几天贵着呢,明天还要赶田庄集哩。”
在树底下看杮子也实属不易。鸟儿常常飞过来偷食,三姥娘就在树上拴上五彩缤纷的长布条。可还是不管用,三姥娘只好拿马扎子坐在树底下,用一根长长的竹竿,一边“梆梆”敲打树干,一边大声吆喝“打死这些小玩意儿”。
她用竹竿来回驱赶从远处飞来的鸟儿,吓得那些鸟儿站在高高的树枝上,望着院子里熟透的柿子,急得叽叽喳喳乱叫。
外婆早已去世,外婆街也随着一场洪水荡然无存。外婆街承载着我童年的梦想和喜怒哀乐,还有那半睡半醒的旭日以及那恋恋不舍的夕阳余晖。
野童
出了外婆家大门口就是外婆街,过了外婆街就是菜园子,菜园子里种着土豆、扁豆、黄瓜、茄子、葱、姜。菜园子西边高大的崖头上有一片不小的树林,树林里栽着榆树、槐树、杨树,还有梧桐树,粗的有一人环抱那么粗。
崖头上,黄土层里生长着一种叫“鬼子芋头”的植物。孩童时,我闲着没事就拿小铲子去挖土,会把那些长在植物底下的芋头挖出来,那东西长得贼头贼脑的,跟现在的姜差不多,圆圆的,鼓鼓的。至于为啥叫“鬼子芋头”,我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只晓得外婆用清水将它们洗净,放入咸菜缸里,腌半个多月,捞出来当咸菜吃,嚼在嘴里脆生生的,嘎嘣嘎嘣响。
外婆街上似乎有了一丝轻微的凉意,孩子们一个个从院子里跑出来,成群结队到村西崖头上捉蚂蚱,或者用手去抠大树底下的窟窿,里边藏着蝉的幼虫。大一点儿的孩子,弯着腰,撅着屁股,哧溜爬上树顶,伸手去掏树上的鸟窝。那鸟儿贼精,选择高处的枝丫,用干枯的小树枝把窝搭建在树的最高处,牢牢地固定在树干上。鸟窝有大的、小的、浅的、深的,鸟儿有斑鸠,还有我们俗称的散散鸡、喜鹊、蜡嘴、铜嘴。有时运气好可以掏到鸟蛋。
孩子们在林子里东瞧瞧,西瞅瞅,来回寻找鸟窝,每一棵树都不放过。
远处,一股淡淡的炊烟轻轻地钻入孩子们的鼻孔,里面还夹带着晚饭的余香。林子里那些胆小怕事的孩子,听到娘亲呼唤自己的名字,一个个偷偷溜回自己的家,而那些淘气鬼、捣蛋鬼却不在乎,依然在林子里来回穿梭,最后,一个个从树上爬下来。他们有的衣衫破了,胳膊上、腿上,或者小肚子上,白一道红一道的,有的耷拉着小脑袋,有的跟在背后嘿嘿偷笑,还有的蹦蹦跳跳,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跟在大伙儿的屁股后边。当然,也有做贼心虚的,悄悄溜回家,然后轻轻地插上门栓,不久,院子里便传来父母的打骂声。第二天,孩子们兴趣依然高涨,特别是掏小鸟、捕蚂蚱,对孩子们很有诱惑力。每到收获时,一个个都跪在地上,相互攀比,看谁捕捉得最多,谁捕掏得最少。而昨天晚上挨打、挨骂的事情都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谁也不去想。外婆街又恢复了夏日暂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