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25日
李德霞
吃罢晚饭,爹摸起旱烟袋,嘴巴一瘪一瘪地抽旱烟。
队长来了,他是来给爹派活儿的。爹把旱烟递给队长,队长吧嗒几口,说:“今年的护秋员,由老李你来当,你没意见吧?”
护秋员的职责其实就是看护北滩地那三十几亩红高粱。
爹一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声说:“队长,使不得,使不得啊。”
“咋使不得?”
“我这人心太软,干不了护秋员这个差事。再说,二黑都当护秋员两年了,干得好好的,为啥换人?”
“二黑,那是个愣头青。他当护秋员两年,折了我两个社员,你不知道吗?”
爹当然知道。
二黑当上护秋员的第一年。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王海摸黑掐了队里五穗红高粱。王海成分不好,口粮分得少,肚子饿,才铤而走险的。王海被二黑发现后,拼了命地往前跑。二黑不甘示弱,猛追不舍。追出有二里地,换别人,也就放弃了。可二黑是个“一根筋”,非但没停,追得速度更快了。王海慌不择路,扑通一声,掉进两丈多深的一口枯井里,摔断了腰椎,成了瘫子。
去年,刘四毛饿得扛不住,掐了两穗红高粱,被二黑当场抓住。一个要跑,一个不让。推搡当中,刘四毛一个趔趄,仰面倒地。也就那么巧,后脑勺磕在一块石头上,昏死过去。住了半年医院,命是保住了,人变得疯疯癫癫。
队长说:“再让二黑当护秋员,指不定还要折几个社员呢。”
爹说:“我就怕护不住那些红高粱。到时候,咋向你交差?”
队长说:“你的任务很简单,每当夜深人静时,你提一面锣,绕高粱地转一圈儿,走一步敲一下锣,然后回家睡觉。”
爹问:“那要是丢了高粱呢?”
队长笑笑说:“老规矩呀,丢一株高粱穗,扣你三分工;五天没丢高粱,奖你二分工。”
第二天,队长果然派人给爹送来一面锣。
每到夜里十二点,爹提着锣到高粱地里走一圈,“镗镗”的锣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还别说,自从爹当上护秋员,乍一看,地里的高粱好像真的再没丢过一株。
后来,细心的爹才发现,不是高粱没丢,而是偷高粱的人变精了,他们不单单只掐高粱穗,而是连高粱秆一块拔走,再把地面弄平整。
爹知道,偷高粱穗的人,要的是高粱穗,而不是高粱秆,他们一定把高粱秆藏匿在一个什么地方了。
爹以高粱地为中心,逐步向四周搜寻,终于在二道河的转弯处找到了一堆半干的高粱秆。他数了数,竟有五十多根。
爹把高粱秆捆成一捆扛到队部,交给队长。队长问:“你每晚敲锣不?”
爹说:“每晚都不落空。”
“好,我知道了。这些高粱秆,我让会计给你记着。”
日子在爹的锣声中悄然滑过。
高粱收割后,爹的护秋员工作也告一段落。
当然,爹也知道,在他当护秋员的几个月里,贼没抓到一个,高粱穗倒是丢了不少,光扛给队长的高粱秆就有一千多根。一根扣三分工,一千根就要扣掉三千分工;十分工算一个工,就是三百个工,正好是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也就是说,爹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
爹钻进下房,找来一条破布袋,让娘给补上窟窿。娘问:“你要干啥?”
“我去要饭啊。不然,咱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啊?”
娘说:“要饭我陪你去,你走南,我闯北,要得不是更多?”
就在爹娘要去要饭的那天,队里很久不响的大喇叭响了,是会计公布社员新口粮的名单。
谁也没想到,爹分的口粮是全队社员中最高的一个。
爹找到队长说:“新口粮下来,我的口粮咋是最高的,是不是弄错了?”
队长说:“你白天上工,晚上敲锣,挺辛苦的,这叫多劳多得嘛。”
“可是,我给丢了一千多根高粱呢。”
队长说:“我问你,是高粱重要,还是社员重要?一千根高粱能抵得过一个社员不?”
“当然抵不过啦。”
队长拍拍爹的肩头说:“来年,咱队的护秋员还由你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