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2日
姜家要建新房了。
姜经与妻子汪莹在家搞副业存了十五万元,儿子、儿媳外出打工汇了二十万元,共计三十五万元,夫妻俩打算用这钱建二层混凝土结构的小洋房。
老房子是茅草房,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建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改成了瓦房,到姜经这一辈已经住了四辈人了,现在,他要建成混凝土小洋房。
姜经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他在村委会帮了不少工,几乎每家每户他都去帮过。他从来没有找人要过工钱,他想,这次建房子可以换些工回来,尤其是那些他帮助得多的人家。
听说家里要建房子,儿子、儿媳再三叮嘱姜经要注意安全,担心他们在家忽视了这件事,预先给家里汇了一千元钱让他们请人拆房子。可是,姜经夫妇根本舍不得花钱去请人。
听说姜经家要建房子,那些被姜经帮得多的户主见到他就说:“姜经,你建房子不要全包出去,留一部分拿来请工,我们好来还你一些工。”
姜经说:“我不会全包出去的,拆房、打墙的活儿请人做,剩下的活儿到时候就辛苦你们了。”
姜经在邻居家租了两间房用来做饭、放工具。
他请来了曾给他做工最多的刘连、王进、周林虎。亲家听说姜家要建新房子就提前来了。大家两天就把五间正房和猪圈上的瓦、檩子卸了下来。
第一天打墙,他们先用锄头、十字镐,一层一层地往下挖墙垛子,当挖到一定程度时,就用大索一拉,只听“轰隆”一声,墙倒下了。基本上所有的墙都是这样打掉的。
打了三天墙,其余的墙都打完了,最后剩下一面后墙,三米多高、二十米长,如果像前两天那么挖,几个人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如果换一种方式,只需一个早晨就可以完成任务。
这天是二〇〇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姜经一早就来到了工地。头天晚上收工时,他担了几担水泡墙脚,这样做是想把墙脚泡松软了,第二天挖起来容易。
早上第一个到工地的是姜经的亲家戚怀白。他五十七岁,中等个头,偏瘦,不善言谈,人很老实。没有多久,刘连和王进也来了。刘连瘦高个儿,四十六岁。王进比刘连大两岁,个子稍矮点儿,两个人精明能干,善于言谈。三个人一来就紧锣密鼓地用锄头挖墙脚。
周林虎最后一个来的。周林虎一米六七的个子,不胖不瘦,他是三个人里面年纪最大的,已经超过六十岁了,是个石匠。戚怀白、刘连、周林虎三个人挖墙脚,王进就用推土车在墙根捡砖头。这时,姜经站在墙尾也拿起锄头挖。他们正干得起劲儿,突然“轰”的一声,墙倒了。
听到巨响,正在邻居家做饭的姜经妻子赶紧出来看咋回事。眼前的一幕,让她顿时傻了眼。只见姜经一只脚被墙土压着,他痛苦地呻吟着。满身是血的王进被压在了斗车底下。周林虎一条腿被墙土压着,也在那里痛苦地呻吟着。刘连和戚怀白不见了,他俩被压在了墙土下面。
姜经妻子嘴里不停地喊:“天啊!天啊!”
半天才缓过神来的姜经战战兢兢地说:“快去叫人来!”
这时,姜经妻子才如梦初醒,边哭边跑,声嘶力竭地喊:“快来救人呀,墙倒了,快来救人啊!”
听到喊声,附近的乡亲们赶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压在墙土下的两个人救了出来,可是两个人早已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听说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还是亲家,姜经妻子汪莹顿时晕了过去。过了半天,醒过来的她泣不成声。她给儿子打电话,边哭边把前因后果向儿子说了。然后,她又让人去喊她的弟弟来,娘家离她家只有两三公里路。
王进和周林虎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王进右眼看不见了,满脸的血迹,他脸上的伤是斗车撞的。墙要倒时,王进急中生智把斗车翻了过来,他钻进了斗车里,要不是那个斗车,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刘连和戚怀白在中间挖墙脚,周林虎和姜经在两头挖墙脚,王进在捡昨天拆灶房时下来的砖头。大约干了有二十分钟,因头天晚上墙脚灌了水,所以挖起来不费力。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经过水浸泡过的墙脚太软,受不住墙的压力。
周林虎和姜经离墙稍远,他俩闪到了一边,但还是晚了一步,周林虎伤了左腿,很严重,姜经伤了右脚。不过,姜经的脚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
不多一会儿,村委会的人全来了,其中包括村主任。村主任给几个人分了工。他找人把伤者送往医院,又把姜经家发生的事及时向乡里作了汇报,并且找人通知遇难者的家属。
遇难者和受伤者的家属闻讯赶来。
刘连的妻子叫岳菲,听说丈夫被墙砸死了,她难以相信。几个小时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瞬间便阴阳两隔了,她感觉像是在做梦,而这个梦又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令人悲痛不已!她的心都碎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刘连的父母早已去世。刘连与妻子有一个儿子,儿子高中毕业去了广州打工。儿子还没有成家,刘连就离开了人世,想到这些,岳菲愈加悲痛。
姜经妻子汪莹的弟弟来了,他叫汪毅,四十多岁,瘦高个儿,精明能干。姜经把一切事都委托给了他。没多久,乡里的干部也来了。
刘连有个哥哥叫刘范,在部队里当过连长,后来转业到一家国企。刘范的单位离老家有五六十公里,听弟媳说弟弟在给姜经帮工打墙时,被墙砸死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打在他的头上。他丢下手里的工作,向厂领导请了假,独自开车回了老家。
刘范把车停在了村口,飞快地跑到姜经的家里。
大家见刘范回来了,汪毅戴着黑纱老远就出去迎接。刘范阴沉着脸,万分悲伤。
姜经跛着脚战战兢兢地向他打招呼。刘范没有理睬他。
看到弟媳在那里悲伤地烧着纸,刘范慢慢地走了过去。
“岳菲妹,你受苦了!”刘范强忍心中的悲痛轻言细语地问候了一声。
“哥哥,刘连走了,我与军军今后咋办呢?”岳菲说着,又大哭起来。
刘范蹲下身子,哭着说:“弟弟,你死得太不值了!”
刘范回忆起了往事。
刘范和刘连的父亲是党员,当年是村委会干部,刘连十二岁时,母亲病了,一病就是七八年。
母亲得病的第二年,刘范参了军,他一走,家里的活儿和照顾母亲的事儿全落在了弟弟一个人身上。
母亲病逝的第三年,父亲得了食道癌,在治疗阶段,又是弟弟一个人在照顾父亲,直到父亲去世。
弟弟伺候父母,名声在外,邻里乡亲,没有哪一个不认为弟弟是孝子的。加上弟弟长得帅气,人又勤快,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弟弟最后选中了岳菲。
岳菲是一个高中生,长得漂亮。二人结婚后恩恩爱爱,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第二年,有了儿子军军。小两口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主外的弟弟在外务工挣钱,主内的弟媳种地、搞副业、带孩子,没过几年就盖起了新房,令村里的人羡慕不已。可是,苦日子刚熬出头,弟弟却遭遇了不测。
姜经、汪莹和汪毅来到刘范跟前。姜经由妻子搀扶着,老两口一下子跪在刘范面前。姜经低声下气,带着哭腔说:“刘范老弟,我们对不起刘连!”
汪莹也跟着哭了起来,汪毅默默地站在一边。
这时,刘范“嚯”地站了起来,擦了擦泪,怒不可遏地指着姜经和汪莹说:“你们为了节约那点儿钱把安全意识置之度外,把人的生命当儿戏,愚蠢啊,愚蠢!”他像疯了似的抓住姜经的肩膀,拼命地摇着说,“你还我弟弟的命!”
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村委会干部和乡干部怕刘范失去理智,做出出格的事儿来,急忙走到刘范面前,连劝带拉把他领到了邻居的屋里。
屋里坐了很多人,有姜经和汪莹的亲戚;戚怀白所有直系亲戚;王进和周林虎两家的家属。
姜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亲戚们既感到震惊,又为他担忧。担忧的是,不知要花多少钱才能把这件事摆平,亲家好说,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可刘连就不同了。有句话说得好,事到头,不自由,听天由命吧!
戚怀白的妻子、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处在无尽悲痛之中。戚怀白的妻子张修站在丈夫尸体前悲痛欲绝。眼睛哭得已经肿得不像样了,一副虚弱的样子。
戚怀白家中有五个弟兄,他排行老四,会木匠手艺。夫妻俩养育了一儿一女,女儿是老大,儿子在读高中。丈夫的遇难对他们一家来说算得上是毁灭性的打击。戚怀白的幺弟在大连务工,还没赶回来,只是弟媳来了。戚怀白的父母还健在,但已是耄耋之年了,他们没敢告诉老两口。
王进和周林虎被抬到乡医院,医生看了看,见伤势严重没有接收。抬他俩的人只好打120往县医院里送。他们走时没有带钱,在等救护车的时候,抬他俩的人回去找姜经要钱。姜经把存折交给了汪毅,汪毅在信用社取了六万元,给两家各三万元。
救护车来了。县医院只接收了周林虎,王进伤的是眼睛,县医院的医生建议往大医院转。转去大医院,这点钱根本不够。他们把医生的建议打电话跟姜经说了,姜经一直没有说该怎么办,只说知道了。
见姜经没有答复,王进家的人只好自己想办法。两个受伤者的家属也是心知肚明的,姜经建房子也只有那么三十五万元,儿子、儿媳在外务工每月不过三四千元,除去开支也就所剩无几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王进妻子姓傅,夫妻俩有一个女儿,女儿早已成家,女婿是外省人。女儿和女婿在温州打工,每月给家里汇两千元钱,王进的母亲还健在。四年前,王进建家里的砖房,姜经帮了他不少工。王进与妻子种了几亩田,农闲时,王进喜欢打个小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王进与姜经关系非同一般,每次姜经的家里来了人,都要请王进去陪。
姜经拆房的头一天,姜经还到王进家去借了十字镐。
去医院护理王进的是王进的弟弟,听王进弟弟说他哥哥伤势严重,县医院不接,要转到省医院,王进的妻子急得不知所措,给女儿打电话。女儿、女婿安慰她,只要人是活着的,眼睛伤了,想尽一切办法治,会马上汇十万元过来。
周林虎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均已成家。周林虎家的房子同王进家是相差一年建的,王进家建在前,他家建在后。他家建的不是楼房,而是土木结构的砖房,砖是自己烧的,木材是自己在坡上砍的。周林虎建房子,除木匠外全都请人帮忙,没有花工钱。他建房子时,姜经帮他做了一二十个工,这对周林虎来说,实在是感激不尽。所以,从姜经家拆房开始,周林虎就在那里帮工,他已经帮了五六天了。周林虎的儿子、女儿早在城里买了房,儿女准备接他到城里去享清福。
送周林虎到医院去的是他侄子,他侄媳与王进妻子一样,都是来找姜经家要钱的。刚才侄子来电话,说周林虎是左腿粉碎性骨折,治疗需要八至十万元。
乡干部问村干部,姜经建房时办没办建房手续。村干部说,姜经属于原建,没有办理手续。
乡干部又问,姜经建房时,与村里签没签订安全合同。村干部说也没有签订安全合同。
乡干部严厉地批评了村干部,上级党委、政府三令五申强调工作安全,你们却置若罔闻。正因为安全工作没有做到位,所以才出现了今天的安全事故。后来,村书记、主任和乡里管安全的领导,分别受到党纪严重警告处分和行政记过处分。
事故已经出了,说什么都没用,现在要做的,一是安慰死难者的家属,二是协助解决遇难者和受伤者的赔偿问题。
干部们分两路,一路由乡干部牵头,去做刘范、岳菲和姜经亲家戚怀白一家人的工作,尤其是与刘范、岳菲协商赔偿事项;一路由村干部牵头,去做伤者王进、周林虎家属的工作,协商医药费赔偿事项。
经过干部们一天一夜的工作,赔偿事项终于解决了。姜经赔偿刘连家属七万元,姜经亲家的丧葬费用由姜经负责。姜经赔偿王进医疗费八万元;赔偿周林虎医疗费五万元。鉴于姜经家的房子拆了没地方居住,责成村里给姜经家建三间房,一个月之内建好。
王进手术后,也没有保住右眼,右眼还是失明了。王进妻子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不值啊,这死的、伤的,注意安全才是最要紧的大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