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中毕业四十年同学聚会，召集人提议了多次，终于敲定了日期，徐帆心里莫名地兴奋。她终于能见到她的初恋男友了。自从和初恋男友分开以后，他们再没见过一次面。

一九八一年，徐帆上初二，有一天，突然传来一个消息，班里要转来一位新同学，这位新同学会演奏多种乐器，还擅长打篮球、乒乓球。同学们都被这个消息吸引住了，天天盼着这个同学的到来。

几十年过去，徐帆对那一天的情景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班主任领着一名新同学走进班级，他皮肤微黑，高鼻梁，浓眉大眼，乌黑的小平头，还有一对大耳朵。他穿着一身原学校的校服，整个人干净利落。这就是新来的同学。他的名字叫白月光。老师介绍完，同学们的掌声震天响。更让徐帆没想到的是，班主任竟然安排白月光和她同桌，徐帆那个高兴劲儿没法说，心里直喊老师万岁。

白月光的到来使班里的氛围完全改变了模样。如果说班里以前是清一色的灰砖色或土黄色，那么从这一天起就变成了彩虹色。班里有了音乐，有了没完没了的欢笑和歌唱。同学们开始觉得自己的班级是天下最好的班级，自己的学校是天下最好的学校。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于白月光的所有传说都变为事实。他竟然会演奏那么多乐器，口琴、笛子、二胡、手风琴、小提琴，什么都难不住他。篮球、乒乓球，他打得都好。他还在校园里组织起了乐队。

二

白月光的爸爸是上海人，本来在大学教书，不知什么原因下放到小镇的高中。他对白月光要求极严。

以前班里考试，徐帆是第一。白月光来了后，徐帆就屈居第二了。好几次徐帆暗暗使劲儿，但不管怎么努力，总考不过白月光。慢慢的，徐帆也就认输，甘当第二了。

心态一变天地宽。他俩从对手变成了好友。每当徐帆自言自语说没墨水了，没等她开口借，白月光已经默默地递给她钢笔水瓶。即便当时徐帆缺的东西白月光没有，不出一天，白月光也会让这样东西出现在徐帆的面前。

一次上体育课，徐帆不小心崴了脚，白月光立即捏住徐帆的脚，小心地揉了起来。看徐帆还是疼痛不已，白月光背起徐帆就跑向医务室。到了医务室，医生给徐帆贴上膏药，安慰几句后，让白月光架着徐帆回到了教室。整个过程，竟让徐帆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他怎么对我这么好？是热心肠，还是有其他想法？徐帆也说不上来。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玷污了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徐帆提醒着自己。

凡事讲究礼尚往来。白月光投以木桃，徐帆报之琼瑶。白月光当上了班长，每当他课前喊“起立”时，徐帆不光第一个站起来，而且喊得声音最响。徐帆是学习委员，白月光安排的任何班级活动，徐帆都第一个支持。校内举行篮球比赛，徐帆是白月光的铁杆粉丝。每次白月光进球了，她欢呼得最卖力；白月光若失误了，她也最着急。每次休息时，徐帆把水递给白月光，让他及时补充能量，还不忘送上湿毛巾，让他擦擦脸，提提神。再上场时，白月光有如神助。徐帆眼睛随着白月光的身影移动，神情专注，满眼里透着爱慕和崇拜。

三

时间长了，徐帆对白月光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

有一次白月光病了，徐帆心疼不已，央求奶奶买了一个苹果，自己不吃想留给白月光。可找什么理由好呢？这样做，是不是超出了同学之间的友谊？徐帆有点儿犹豫不决，万一遭到拒绝，情何以堪？直到这个苹果烂了，徐帆也没送出去。事后，徐帆不知骂了自己多少回。

有没有行得通的法子？师出有名，他拒绝不了。徐帆思考着。

有了！徐帆决定向白月光请教问题。白月光一连讲好几遍，徐帆还是不懂，懂了也装不懂。明明不缺少东西，也故意问白月光有没有。借东西，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她还约白月光到操场商讨班级活动方案，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放学回家，看似无意间碰到白月光，实际上是徐帆早就计算好时间在那里等他呢。

徐帆是个浪漫的人，因为白月光，她对纯洁无瑕的月光也多了几分情感。每当夜晚有月光的时候，徐帆就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来。

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徐帆醒来一看，月明如昼。唯恐上学晚了，她赶快叫起上小学的妹妹去上学。徐帆的兄弟姊妹多，晚上她就和妹妹住在奶奶家。学校小学部在村里，初中部在北边的村外。

初中部大门朝东，门前有条长长的小路直通村里。徐帆径直去了学校，她怕落在白月光的后面。

徐帆到了学校，大门还没开。她心里很庆幸，今天能在白月光之前到校了。白月光家离学校远，他每天骑自行车上学。徐帆靠着学校大门，嘴角泛起笑容，等着白月光。

过了好长时间，一个同学的身影都看不见。同学们今天是怎么了？以前这个时候，同学们早就来了。徐帆紧紧盯着小路，想早早看到白月光骑车的身影。

她期盼着白月光的到来，左等右等，徐帆有点儿着急了，跺起了脚，不停地嘟囔着怎么还不来？终于，在路的尽头，她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急匆匆向学校骑来。一定是白月光来了！徐帆闭上眼睛，想象着这动人时刻的来临。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呵斥，天还这么早，你疯了？赶快回家！原来是父亲来了。父亲一把拉住徐帆，骑上自行车，把她拉回了家。

原来，徐帆睡蒙了，叫妹妹起床的时候才凌晨两点多。妹妹没去学校，拐个弯儿自己回了家，爸爸才知道徐帆这档子事。

四

过了元旦，突然有一天，白月光没来上学。发生什么事了？徐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又不能问。过了很长时间，她才知道原因。白月光的爸爸落实政策，回上海去了。

白月光一走，带走了徐帆的心。徐帆跑到自己的房间大哭起来，谁问也不回答。徐帆很生白月光的气，走得再急，怎么也得打个招呼，让人有个心理准备，他心里还有人家吗？

白月光啊白月光，难道这里没有一点地方值得你留恋吗？这里没有一个人让你思念吗？连封信也不写，真够绝情的。一想到这些，徐帆就恨起了白月光。

时间能治愈任何创伤。

徐帆终于想起来了，元旦前白月光送给她一张贺年卡，上面写着新年快乐。贺年卡的背面印着一幅画：夕阳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拉手奔向大草原，右上方有两行精美的文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莫非这就是暗示？

徐帆原谅了白月光。他一定有苦衷，他不想让她早早地难过，他这样做是对的。

白月光的形象在徐帆的心里霎时高大起来。徐帆暗下决心，白月光，你等着我，我一定要找到你。

徐帆把那份感情深藏在心里，重新开启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白月光成了徐帆学习的动力，初中毕业时，徐帆以全县第16名的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

白月光，你等着我，我一定去上海找你。白月光激励着徐帆在求学路上奋然前行。

转眼到了高考。徐帆高考志愿填的全是上海的大学。

在上海学习的四年里，徐帆期盼着奇迹发生，期盼着某一天两个人能偶遇。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五

庞统是徐帆的大学同学，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徐帆。庞统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徐帆就是铁石心肠，不答应。她告诉庞统，别费力气了，她已有心上人了，不可能改变的。

毕业了，徐帆回到家乡所在的城市工作，庞统也选择了徐帆工作的城市。庞统又追了徐帆三年。终于，徐帆同意与庞统结婚。

真正过起日子来，两个人难免会磕磕绊绊。生活中稍有不如意，徐帆就挖苦庞统，算我瞎了眼，你竟这样对待我。我就该坚持下去，说不准，他正在人群中等着我呢！有一次，不知什么话题提到了白月光，庞统就捂住耳朵，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可这样的情形没完没了，在徐帆眼里，怎么看庞统都不顺眼。白月光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庞统始终生活在白月光的阴影中。

有一次，徐帆从噩梦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她先是梦见那次春游，白月光骑车载着她，白月光还专挑坑坑洼洼的地方骑，把车骑得飞快，徐帆紧张得拽着白月光的衬衫，竟把他的衬衫撕烂了。梦里，白月光还让徐帆去救他。徐帆让庞统解梦，庞统笑着答道，梦都是反的，你只管放心好了。徐帆得到安慰，能做的也只有祈祷白月光平安了。

后来，徐帆和庞统有了孩子，徐帆想把孩子培养成像白月光那样有才华的人。庞统稍有意见，徐帆就讥讽他，怎么又吃醋了？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心灵的寄托和安慰罢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儿子慢慢长大了。有时，儿子也好奇地问，妈妈，谁是白月光啊？

一次，徐帆又数落起庞统来。要是有他在，还用我操这个心？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哪一点儿配得上我？嫁给你真是亏死我了！

还有一次，徐帆为儿子花了不该花的钱，庞统就那么一提，没想到又捅了马蜂窝。

闭上你的臭嘴，本来我就烦得不得了，你还给我添乱！你给我省省心吧，我给你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你应该感激我还来不及，还在这里挑我的毛病，说我的不是，你没资格说我！

天上下雨，地上流，两口子打仗不记仇。庞统早就适应了。因为他知道，徐帆不就是说说而已吗？毕竟当初是自己追求她的。那个时候，只要她愿意嫁给他，她做什么庞统都没意见。人不能忘恩负义，他就应该像当初那样疼她，宠她。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一切，接纳她的一切。

六

四十年同学聚会，听说白月光也要来，徐帆激动得好几宿没睡好。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不过，同学聚会白月光终究还是没来。但她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了他的消息。他在离市区几十里外的老家，一个乡村集市附近生活。

为了圆梦，徐帆和庞统踏上了寻找白月光的旅程。庞统也想知道这个让妻子和自己打了一辈子嘴架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集市上，人很多，吆喝声震耳欲聋。

徐帆和庞统在集市上来来回回不知找了多少遍，并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人。天色渐晚，两个人正准备离开，突然，一个穿着及膝的破大衣的人，拖着一条瘸腿迎面走来。徐帆注视着他。

他的头发乱成了一团，上面沾满了草屑，他脸上的皱纹是黑色的。不知道他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也听不清他嘴里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