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玉

惯常的杂货店，惯常的购物路线——像某个让人昏昏欲睡的故事开篇。

绕过烟酒区，绕过冷冻区，我咚咚的脚步声如一串迅疾的音符。

常常，购物途中的我，借由记忆来导航。

生活已入正轨，数千次按下了循环播放键，常购的一定会复购。

今晚，我鬼使神差般走进烟酒区，先是侧身弯腰，以一种少有的古怪姿势盯着一排洋酒看。

而后，我不由自主地取下最小的一个啤酒罐，将它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我感受着掌心的凉意，惊讶于其“咕咚两口即饮尽”的容量。摩挲良久，茫然间不知我心所向，只好将它轻轻送回货架上。

我的脚步迟疑，临走前，我又深深看了一眼陈列饱满的货架，西柚红、葡萄紫、柠檬黄、琥珀金……各种娇嫩又不失清新的液体，我想象它们汇成瑶池琼浆的模样。

我突发奇想，不如每一种买一瓶回去，几十种、上百种，每天尝一个口味，岂不是乐翻了天？

一念迸发，如烈马脱缰，莫不是压力的火山在寻求一个出口？

我看到货架前那个手握酒罐，眼神飘忽的中年女人。

我心里一阵感慨，她是被压力压变形了。

人的变形，是一种文学的想象，最典型的艺术形象莫过于《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萨姆沙。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甲虫，却仍然想着要工作，对于他来说，自己究竟是人，还是昆虫，这个问题远没有活着来得重要。

反思自己，自入职以来，工作一丝不苟，生活严格自律，像是被什么驱赶着奋力向前，又像是在徒劳无功地挣扎，几十年原地转圈。

“夜色笼罩/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海子式的忧伤从虚空向我袭来，我感到一阵战栗。

人多么需要一个依靠。

失速的瞬间，我看到，那个中年女人有些糟糕，有些狼狈。

所幸，她还能有所察觉。

她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不是新鲜的，无论在哪一个失速的瞬间，都有哲人的智慧走在前面。

想起了《西西弗神话》中的句子，“在这微妙的时刻，人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西西弗回身走向巨石”“他比他搬动的巨石还要坚硬”。

加缪的这本随笔集，是我的枕边书。今夜，他睿智的话语再次将我托住。

美酒暂可解忧，文学却能长久地慰藉心灵。

我想起整座图书馆里那些虽未谋面却与我心灵相交的文学师长。他们友善、有趣。

在这失速之夜，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脚步声再次响起，影子冲在前头。

荒诞的人有其道路，正因为宇宙大而寂寥。所以，作为一个人，我要像一粒光子那般纯粹，无畏地奔赴时间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