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12日
参加工作的次年春天,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播”节目开始播出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我与书中的孙少平一样,回到家乡当了一名不起眼的小学教师。他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陕北黄土高原,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江南山区。
小学教师的生活很有规律,当时,学校所在的小镇报纸种类很少,电视机尚未普及,我只能通过有限的教学类杂志和收音机了解外面的信息。我隐约感到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快,到底有怎样的变化,我一片茫然,只凭直觉。
我重新报考大学,顺利通过考试,参加面试须教育局盖章同意。当我倒了五次公交车心惊胆战地走进县教育局,哆哆嗦嗦地向工作人员说出要求时,立刻遭到拒绝:“老师不能调出教育系统!在职小学教师不能报考大学!”
我退而求其次,与另外两位老师报名参加自学考试。忙完作业批改和备课后,我们三个人齐聚宿舍挑灯夜读。饿了,用煤油炉煮一锅清汤挂面,也不分你我,一起就着同一个锅子,哧溜哧溜几分钟吃完,继续看书到天蒙蒙亮,倒头睡一两个小时,接着开始第二天的工作。大家笑言,是孙少平给了我们动力。
星期天和寒暑假,我做一个江南山区的孙少安,回家里帮助父母干农活儿,放羊、喂猪、除草、种田,每个假期过后,我的四肢总是变得更加强健,似乎体内有一股喷薄欲出的力量。工作间隙,我又像孙少平那样,不断充实自己,我给自己列了一个计划,每天晚上管好学生晚自习后,安排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看书、绘画、写作。终于,我成了全校第一个在省级教育杂志上发表论文的教师,公开课和课题也频频获奖。
后来,全省推行新教材,急需一批新教材的示范课,我被省教研室选中,赶往省城电教馆录制课程。我上的课叫《沙和黏土》,需要提供实物给孩子们动手实验。于是,我请母亲给我缝制两个布袋,一袋灌沙子,一袋灌黏土。我左右两肩各负重二三十斤,一路坐公交车辗转到城里学生的面前。谁也想不到,拥挤的公交车上会有一个乡下来的小学教师,背着沙子和黏土进城。
路遥笔下描写的是各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他们的生活充满各种各样的不顺利,但他们从未放弃,一直对未来充满希望。路遥用平凡的语言描写了平凡的人物、平凡的故事,反映了伟大的时代,成就了伟大的作品。
我常常把《平凡的世界》讲给学生们听,希望他们认识什么是真正的苦难,怎样对待人生的挫折。我的学生不一定成为伟大的人物,但肯定有优秀者,我希望在孙少安的激励下,面对必然出现的困难时,我的学生能不抱怨、不灰心、不放弃,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优秀者的行列。
阆坞春天
循着春天的气息,迈开春天的脚步,我们一行人溯富春江而上,寻找藏在春天深处的阆坞村。
油菜花刚刚开放,田野黄绿相间。富春江支流渌渚江水面已经泛活,黑色野鸭划出一圈圈波纹,白色鹭鸟在空中滑出优雅的弧线。
渌渚江与附近环形的青山,合围成一个大大的独立空间,山为屏障,水是门户。我们从渌渚江边向右眺望,一大片民居赫然出现在半山腰,白墙黑瓦被群山小心呵护,隐约传来小鸟的鸣叫。
驶离主路,沿着新铺设的黑色柏油路,汽车上行几分钟,很快来到村子中央。
村庄依山势建于缓坡,房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斜斜的屋顶,白白的墙壁,简约清爽。设计师按照大画家吴冠中笔下江南民居的意境设计建造,属于浙派民居的典型样式。我们用欣赏名画《江南春早》的眼光打量村子,殊不知自己也成了画中人,现实入了画,画变成了现实。
阆坞村的所在地早年称为连坞,也许是连山成坞的意思吧。这里,山就是石,石就是山。二十年前,这里有个巨大的采石场,为当地人带来财富的同时,也产生了遮天的粉尘。
在政府的引导下,当地人下决心关停了采石场,空气又变得清新了。
采石形成的空地,经过精心地规划设计,建成一个崭新的村落。
我们边走边看,发现家家户户都有一方小庭院,院中有种月季、绣球的,有种香菜、莴苣的。村干部介绍,庭院的大小都按照村里统一规定分配,确保户户公平。庭院外的公共区域,种什么花什么草,也是在征求村民的意见后才确定的。
大部分家庭已经入住,有的正在装修。路边一户人家深褐色的铜铸门半开,主人刚好在家,村干部带领我们进门参观,只见室内宽敞明亮,地面花岗岩、墙上木材无不透出高档的优雅光泽,红木家具厚实大气,宽大的壁炉边,沙发温馨舒适。
村里一户人家已经开起民宿,我们去敲门,可惜主人不在,外出采办物资了。村里人说,总有城里朋友希望来家里住上十天半月的。
在村民活动中心,我们意外发现二楼有一个影剧院,四百多个沙发座位,舞台上灯光、大屏幕一应俱全。不久之前,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在这里演出,座无虚席。原来,这里是越剧徐派创始人徐玉兰的故乡,越剧基因植入了每个村民的内心。
春日暮光下,我们离开阆坞村。路旁油菜花根本没有晚歇的意思,比我们来时开得更盛,小麦似乎也没在意夜幕降临,用更加油绿的表情欢送我们。
把酒过八巡
2025年2月24日,农历正月还未过去,康月路的梅花渐入佳境,可乐堂三楼书画室内,蔡定山身穿与梅花同色的红色羊毛衫,脸上露出梅花一样的红晕。他刚完成一幅《喜鹊登梅图》,老梅虬枝,梅花点点,喜鹊朝着我们欢叫。
这是我第三次遇到蔡定山老师。
因为有两个姓蔡的老师共进晚餐,有人戏言上了两个“菜”——大“菜”和小“菜”。大“菜”自然是蔡定山老师,他右侧坐着八十三岁的萧老师,是当地著名书法家,大蔡老师比萧老师大一岁,“八三八四”两个人坐在一起。
坐在对面的小“菜”其实已不小,过年时刚刻了一枚闲章“六十五后”。小“菜”本名蔡乐群,我们都称他“乐叔”,乐叔是我非常尊敬的知名画家,才华横溢又相当刻苦,对后辈毫无架子,但是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天生乐观,言语诙谐。
大蔡是小蔡的师傅,我问大蔡,乐叔是你第一批徒弟吧?大蔡老师反应迅速:“不是,他是第二批的,第一批有两个。”然后,隔着桌子吆唤小蔡:“上次让你打听师兄的情况,问到了吗?”师傅气场不逊当年。
大蔡老师和萧老师两个人倒了等量白酒,大约每人一两半。眨眼间,大蔡老师杯中空空如也,萧老师杯里的酒却几乎看不出减少。于是,大蔡老师指着萧老师的杯子,揭发道:“养鱼!养鱼!”
萧老师讨饶:“昨晚喝醉了,今天实在喝不动了。”
坐在萧老师右侧的另一位老师感觉这话很熟悉,打趣道:“是啊,萧老师每次跟我们吃饭的前一晚都是喝醉的。”众人又哄堂大笑。
大蔡老师顺势把酒倒进自己酒杯,说:“好,我帮兄弟喝一口。”
大伙担心大蔡老师喝多,不再往他杯里添酒。大蔡老师却指着自己的空杯吩咐:“倒酒!倒酒!”
如此勇猛,我不禁好奇,问他平时是否喝酒?大蔡老师说:“喝啊!每天都喝的!”
他还得意地向我透露,不但每天喝,而且每天中午、晚上喝两顿,一般是中餐三两“加”,晚餐三两“减”,日均六两上下。
大蔡老师毫无保留地向我传授他的独门健康长寿之道。每天午后,三两酒下肚的大蔡老师就会坐着打个小盹。两点半左右,大蔡老师会从家里出发,沿江步行,在江风习习中完成七千五百步。
我问:“其他地方不行吗?必须到富春江边?”
大蔡老师说:“不行,一定要在江边走。”
曾经听说过富春江是一条治愈系的江,对大蔡老师而言,还是一条养生的江。
大蔡老师好像吃不饱,我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蛋炒饭。大蔡老师扒拉几下,碗空见底。他又要了一碗片儿川。
年逾八旬,酒过八巡。乐观,是大蔡和小蔡共同的特点,传递快乐,显然比传授书法绘画技法重要得多,祝愿老头们永远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