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新 散文作品

雪域诗魂

2025年09月22日

深夜,合上书卷,台灯昏黄的光晕里,“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的诗句仍在眼前晃动。

窗外,月光如水,恍惚间,我竟随着这缕月光穿越三百年,来到雪域高原,走进仓央嘉措那充满矛盾与深情的人生。

藏南纳拉山下的黎明来得格外温柔,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野,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撕破了这份宁静。

第一缕阳光小心翼翼地穿过木屋的窗隙,轻柔地洒在新生儿的脸上,映得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颤动。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轻声哼唱着歌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谁能想到,这个在母亲臂弯里安睡的婴儿,未来会成为雪域高原上最传奇的诗人,并写下无数饱含忧愁与深情的诗句。

少年时期的仓央嘉措,如同山间自由的飞鸟。在藏南那片山野间,他与邻家女孩仁珍旺姆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春天,他们在开满乌巴拉花的山坡上嬉戏,追逐着彩蝶;夏天,他们躺在开满格桑花的田间,看湛蓝的天空中云朵飘逸。傍晚,他们并肩坐在山坡上,仰望星空,听仁珍旺姆唱古老的情歌。

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纯真的情愫在两个人心间悄然生长。一个个美好的瞬间,都被仓央嘉措深深地记下。

后来,他将这些带着山野味的回忆,化作了笔下动人的诗句,“我与姑娘相见,山南门隅林里,除了能言鹦鹉,谁人都不知晓。鹦鹉学人说话,泄露我俩秘密,心中虽然懊恼,但愿它能保密”。

迎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朝着仓央嘉措家走来。

当众人得知他是转世灵童时,整个村庄都沸腾了,父母也为有这样的孩子而感到骄傲。

这个喜讯来得太突然,仓央嘉措还没完全准备好,他呆呆地站在村口,紧紧攥着仁珍旺姆送的格桑花,又喜又忧。

他兴奋的是,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万众叩拜的活佛,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山野,却又满是不舍与忧虑。

他知道,一旦踏上前往布达拉宫的路,就意味着要告别自由自在的生活。

到达布达拉宫,他被这座宏伟的建筑所震撼,华丽的壁画、精美的佛像、庄严的诵经声,让他感到新鲜又好奇。

最初的日子里,他不分昼夜地跟着罗桑益西学习,有空就在宫殿的回廊里穿梭,像发现宝藏一样探索每一个角落。

白天,他端坐高台,身披华贵袈裟,接受万千信徒的朝拜。深夜,当一切都归于寂静,他褪去庄严的法衣,独自倚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却已飘向远方的故乡,飘到了仁珍旺姆的身边。

在这冰火交织的日子里,他写下了“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两句诗道尽了他撕裂般的人生。

在殿堂上,他拥有着无上的权力,这尊贵的身份却是限制他自由的锁链。

在拉萨街头,他渴望抛开一切束缚,做一个自在的情郎,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而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鸟,“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首诗更是他在寂静的深夜,对着烛火写尽了他内心的困惑与挣扎。

怕多情有损修行,入空门又恐负佳人,叹世间难有两全法,既不违佛法,又不负爱情。

布达拉宫的高墙如牢笼,将仓央嘉措困住。

为了寻找片刻的喘息,他常常褪去袈裟,换上普通人穿的藏袍,改名换姓游荡在拉萨街头。

他走过八廓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石板路,来到街角那家飘着青稞酒香的小酒馆,无意间邂逅了达娃卓玛。

那一天,阳光正好,达娃卓玛回眸一笑,银铃般的声音,顺着耳畔淌进了仓央嘉措干涸已久的心底。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被点亮了,心中的忧愁也消散了许多。

此后,他们无数次坐在小酒馆的角落里说悄悄话,直到小酒馆老板喊打烊,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仓央嘉措以为终于抓住了命运的机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忍不住写下,“拉萨人烟稠密,琼结人儿美丽,我心心相印的人儿,是琼结地方来的”。

然而,现实却比雪山的寒风更加凛冽。当达娃卓玛的父母听闻女儿与至高无上的活佛往来,惊恐万分。

在那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他们深知这段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也害怕因此惹来麻烦。于是,达娃卓玛的父母便拽着女儿匆匆穿过八廓街。马蹄扬起的尘土中,只留下达娃卓玛含泪回望的眼神。

此后无数个夜晚,仓央嘉措独自徘徊在八廓街,久久地望着小酒馆的木门。

他终于明白,自己向往的平凡幸福,终是难以触及。

八廓街的小酒馆里,依旧宾客盈门,仓央嘉措拉低帽檐,坐在他曾经坐过的角落里,独守着一杯寂寞,铜壶里的青稞酒泛动的冷光,是他难以言说的心事。

一日,玛吉阿米推门而入时,木门的吱呀声惊落了檐角的雪粒。她像一阵清新的风,卷进仓央嘉措的眼睛。

“在那东山顶上,升起洁白的月亮,玛吉阿米的笑容,浮现在我的心上”,时间在此刻静止,仓央嘉措的心也静止了。

好景不长,仓央嘉措外出的行踪开始被监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照常出门,这次出门后不久,便被侍卫强行带回。从此,宫门深锁,他再难踏出半步。

玛吉阿米在老地方等了一个又一个月圆之夜,从满怀期待到满心失望,最后只留给拉萨一个孤单的背影。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仓央嘉措蜷缩在佛堂的角落,那份爱而不得的遗憾,成了他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后来,有人说仓央嘉措在被押解京城的途中,经过青海湖一带时病死了,也有人说他远走他乡了。

仓央嘉措的一生,像佛前没有燃尽的香,像雪山融化不掉的雪,跨越了漫长的岁月,依然能让人为这个被命运困住的诗人,流下穿越时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