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春 小说作品

泥镇奇人(三题)

2025年10月14日

邹白话

泥镇但凡认识邹白话的人,背后都说他是个“白话篓子”。

“邹白话说的话,十句你只能信两句。”

“谁信他的话,谁就会成个笑话。”

邹白话七岁那年,他爸在街头下象棋,家里水缸空了,他妈等水做饭,邹白话一路小跑找到他爸。

奈何老邹是个臭棋篓子,此时正为一步险招皱眉苦思。

邹白话连喊七八声,他愣是没听见。无奈之下,邹白话显露少年天才,开启“白话”模式。

他扑通一声跪在棋盘前,哭着喊道:“爸,咱家失火了,你快点儿回去救火吧!”

老邹一把掀翻棋盘,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家里哪里失火了?气得他捉住邹白话就要打。

邹白话辩道:“家里没水做饭,我娘火冒三丈,不是救火,是啥?”

老邹理屈,又怕老婆,想想也是,娃子的话虽然有夸大其辞的成分,但老婆发起火来,那真是比火上房还要厉害几倍哩。

还有一回,邹白话第二天要期末考试,晚上他却还一直坐在那儿看电视,他妈问他:“你的书看完了吗,还不抓紧复习?”

邹白话头也不回地说:“妈,我都看完了。”

考试成绩下来了,邹白话不出意外地拿到了全班倒数第一。他妈揪着他的耳朵问:“那天我叫你看书,你当时咋给我说的?”

邹白话咧着大嘴,死活不吭声。

他妈加大了手上力度,再次厉声喝问:“你倒是说话呀!”

邹白话眼泪鼻涕使劲儿往下流,一边擦一边说:“你当时问我,我就说,妈,我看完了。”

把他妈给气得哭笑不得。

还有一回,语文老师正在讲课,邹白话趴在课桌上打起了呼噜,老师过来叫醒他,问他在干什么?

邹白话瞬间清醒,他佯作生气地说:“老师,你烦不烦呀?”

这句话把老师说蒙了。

邹白话振振有词:“你没见我闭着眼睛在背课文吗?”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如此三番五次,每次他总能凭机敏的反应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化险为夷,同学们背后都叫他邹白话。他不在意。又过了半年,他的名号彻底叫响了,除了学校老师,连他爸妈都叫他“白话篓子”。

“白话”,是泥镇土话,意指谎话。细究起来,邹白话的“白话”也算不上撒谎。怎么说呢,他只是爱和人开玩笑,书面语类似“促狭”那种,不管你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他都会看人下菜碟来几句,让你听了忍不住想笑,有时候又会让你哭笑不得。

有一回,马眼镜和人聊天时提起邹白话,有些可惜地说,邹白话这娃子真是亏了。

有人问,他亏啥子?

马眼镜说,他要是肯上进,多读点书,没准考个清华北大啥的。

其他人都点头附和,觉得有道理。邹白话爸妈听了这话,分析一番,也觉得有道理:自家娃子这么灵性,虽说没读多少书,但凭着这股聪明伶俐劲儿,走哪儿起码不会吃亏,如果有那么点儿运气,说不定真能闯出点名堂来哩。

他们就给邹白话说了自己的想法。

初中没毕业,邹白话就回来在镇里街上晃悠。这时候,他喜欢上了中街一个姑娘,听他爸说要他出门去闯荡,立马急了,死活咬紧牙关不松口,找各种理由不出门。

他爸说,你不能这样天天啃老,再啃下去老子只怕半点儿皮毛都没有了。

邹白话说,怪不得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可真是比我还会白话,我啥时候啃过你半点儿皮毛?

他妈在旁边帮腔,儿子大了由不得爹娘,孩子大了要闯荡四方。你要像那歌里面唱的,娃子你大胆地往外走哇。

邹白话说,亏你还是个当妈的,心咋就恁狠哩,还大胆地往外走,你俩这是有多不待见我啊!他的嗓子眼儿里像是塞了乱麻,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表演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哭着说,你俩要是实在讨厌我,干脆把我标个价钱卖给别人得了。

没想到过了三个月,邹白话自己找到爸妈,说他要出去闯世界。

他爸妈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喜,私下一打听,中街那姑娘和一个外地来这里开修鞋铺的娃子好上了。邹白话一腔深情付流水,悲愤难抑,要出走去疗情伤。

眨眼工夫,邹白话外出打工两年了,期间偶尔打电话报个平安,说在广州工厂里站流水线。

又隔了一段时间,邹白话来信说到了北京,在饭店端盘子。他爸妈问他,挣的钱呢?邹白话只说,见了世面,长了见识。

老两口明白,儿子在外面肯定混得一般,说不定连糊口都成问题,他们有心给儿子寄点钱,邹白话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那时候,手机还不能视频,邹白话说啥就是啥。老两口干着急也没办法,有些后悔当初放他出去。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放出笼的鸟儿哪捉得回来,由他去吧。

转眼又是三年,邹白话还是老样子,撇着腔调说现在当了领班,前不久刚谈了个四川的女朋友。

他爸妈听得恍惚,儿子出去四五年,每次只能从电话里听听声音,现在长成啥样子都不知道。邹白话的妈哭着让他回来,邹白话说,他现在拜了师傅学艺,不能半途而废,等到期满艺成自然会回来。儿子谈女朋友了,还在学手艺,这让老两口的心稍微踏实下来。

然而,泥镇人对邹白话说的话颇是不信。有人说,邹白话这娃子撒谎扯白越来越精熟了,连他爸妈都听不到他半句实话。

渐渐地,镇上有人传出风声,说邹白话在外面进了传销圈子,好像是当上了小头目等等。说得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的,就跟亲眼看见一样。

邹白话的爸妈这下更着急了。关于传销的事,他们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过,进到里面的人都被限制了自由,住在小黑屋里,拉亲戚朋友投资入伙,按比例提成,拉不到就要挨打受罚,严重的连饭都没得吃,得病也没人管。

细想想,儿子电话打得通,说话时神气活现,有两回好像还在批评别人。老两口想驳回这些流言,又不知道跟谁去说,如何去说。

又是半年过去了,突然,一天早上,泥镇人端着饭碗奔走相告,说昨晚从电视里看到邹白话了,满嘴的北京话,说得那个顺溜。说的事都是吃竹子屙筲箕——现编的,一串一串的不打半点儿磕巴,旁边还有个人给他添油加醋找碴儿,两个人一反一正,耍贫逗嘴,逗得台下的人笑得东倒西歪。

马眼镜说,人家那叫相声,是艺术,咋会是耍贫斗嘴呢?

劁猪匠朱洪升叹了口气,说,这娃子,没想到还真凭嘴皮子吃饭了。

邹白话的爸妈也从电视里看到了儿子的表演,是邹白话提前打电话给他们说的。

老两口这下算是洗清了冤屈,携手走在街上,昂着头,有点儿扬眉吐气的架势。

走到哪儿,都有人指着老两口说:“他们的儿子,说白话说上电视了,成明星了。”

一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那眼神很是复杂。

对了,邹白话现在还有个艺名,说是师傅给起的,叫邹云展。

马保国

泥镇人都说马保国是个“闷头鸡”。

确实是。

马保国老实,再熟的人,他和人家也无话,经常是抿嘴一笑,这笑里的含义有打招呼,也有问候,还有其他吧。熟悉他的人,也都不怪他。

马保国是陕西安康人,他和秀玲是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不知道他笨嘴拙舌,咋就哄骗秀玲着了他的道儿。

马保国家兄妹三个,他是老二,爹妈也没钱供他们多读书,他小学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好在他为人诚实,干活不惜力,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秀玲爹对这事不同意。他是不忍看着自家姑娘从米箩跳到糠箩去。奈何热恋中的秀玲死活认准了马保国,非他不嫁,而且两个人先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这就由不得秀玲爹了。

秀玲结婚没半年就生了儿子腾飞。秀玲爹心疼自家闺女,张罗买下了西街张老三的三间旧房,让他们搬到泥镇居住。这下,马保国的干劲儿更足了,他起早贪黑,仓库里扛粮食,汉江里淘沙,工地上搬砖……只要有钱挣,马保国哪样活儿都做,不挑不拣。

没过几年,马保国翻盖起三间平房。没事的时候,马保国爱扛着腾飞沿街乱走。腾飞骑在他脖子上,嘴里喊着“驾驾”,或是“吁吁”,像个小小的马车夫。

马保国脸上泛着笑,笑声不大,甚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有人欺负马保国老实,故意逗腾飞,说,腾飞,飞起来啊!

腾飞来劲儿了。小手拍打马保国的头顶,一个劲儿地喊,驾驾驾!有点儿快马加鞭的意思。

马保国配合腾飞的手势和喊叫,“呜呜”叫着,风一样地跑起来。

实在跑累了,跑不动了,马保国想停下来喘口气,腾飞玩得高兴,不依不饶地喊,驾驾驾……

马保国喘着粗气,说,儿子,让爸歇会儿。

腾飞一个劲儿地催,走,走!

马保国发挥他老黄牛的精神,扛起儿子步履迟缓地走着。

这样的走法,腾飞自然不满意,他哭起来,喊,跑,跑!

口拙的马保国不忍心让儿子哭,他说,儿子一哭他心就疼。他就跑。这样往往比搬一天砖还要累。

秀玲骂他死脑筋,他嘿嘿笑着说,咱买不起玩具,这不是省钱嘛!

一转眼,腾飞高中毕业了,考了个技校。读了半年,他死活不去了,说是站车床,弄一身油,又脏又累,不如不读。

马保国没深究,他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儿子比他多读几年书哩。他是个知足的人,他虽然很少和人说话,但是知足常乐的道理他心里门清。只要娃子走正道,穷点苦点都没啥。

腾飞在家玩了两年,就出去打工了。没多久,腾飞回来说要和同学一起创业,开店卖衣服。

马保国和秀玲商量后,觉得开个店总比给别人打工强,就给了腾飞六万块钱,这些钱是两口子这几年的积蓄。

过年时,腾飞回家,马保国问起他店里的生意,腾飞漫不经心地说,亏了。

马保国一听就炸了。这可是他流血流汗拼命攒下来的辛苦钱,连翻盖房子都没舍得用,就这样亏了?

腾飞刷着手机,不耐烦地说,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

马保国忍着怒气问,人家做生意都赚钱,到你咋就会亏本呢?

腾飞听出他爹话里的火药味,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亏啊?

马保国“腾”地站起来,生气地说,你个败家子,还我钱来!

腾飞更加不高兴了,说,你就是个守财奴,钱有进有出,做生意有亏有赚,哪能只赚不亏呢?

马保国几乎哭着说,六万呐,不是六百,也不是六千,你就给我弄没了?

腾飞的火气也上来了,说,不就是六万块钱吗,我将来还你六十万,六百万,行了吗?

马保国说,你六百块都挣不到,还六十万。败家子啊!他嚎啕大哭起来,也不顾过不过年了。

正月初五,腾飞一不吭声地背着包走了。

秀玲心疼儿子,和马保国大吵一架。她回了娘家,提起这事儿眼泪直往下掉。

小半年过去了,腾飞一直没有音讯。马保国给他打电话,有时关机,有时通了也不接,发短信、微信也都是泥牛入海。

两口子只好从腾飞的同学和朋友那儿打听情况,也没有人说得清楚。行吧,算你小子气性大,有本事不要这个家,也不要你爹妈了。马保国这样对自己说。

等马保国两口子再知道腾飞的消息时,腾飞出了大事。

消息是腾飞的一个朋友传来的,说是看腾飞的朋友圈,似乎看出腾飞有轻生的念头。再一打听,说是腾飞一直在外面租房住,压根没做啥生意,还欠下一笔巨债。

马保国心急如焚,报了警,自己又四处寻找。半个月无果,急得马保国想要撞墙。

后来,马保国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他去认尸,还需要做个DNA鉴定。

马保国听说DNA鉴定要花一万多块钱,就拒绝了,他说,儿子屁股上的紫红色胎记就是鉴定。

这个打击,一下子让马保国和秀玲差不多老了十岁。独生儿子就这样走了,今后的日子可咋过?话少的马保国更不说话了,秀玲恨他守财奴,逼得儿子的命也搭了进去,也不理他,两口子几乎成了路人。

今年过年我回去时,听说了这些情况,想上门去劝劝他们。

在街口,我碰到闹四,他说马保国现在不出门干活了,一天三顿地喝酒。之前,马保国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现在,他喝了酒就在镇里的街上乱走,逮住人就闲扯,像个话痨。

大家都心疼马保国,有人会耐着性子陪他扯几句,看他一直止不住,赶紧找个事由走开。背后人们会叹息:唉,这个马保国!

谭弦子

老谭叫谭建文,外号叫谭弦子。

“弹弦子”本来是对唱戏时弹丝弦人的一种称呼。到了泥镇人的嘴里,意思却演变为某人说话、做事夸大其词,胡说乱弹的意思。

人的名,树的影,由此可见。说好听点,老谭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说不好听点儿,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

对于这个绰号,老谭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是熟人,即便是泥镇街上的八岁小孩,远远地喊他一声谭弦子,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发恼。有一回,郑屠夫的小舅子从福州打工回来,这个毛家梁的愣小子,听他姐夫一口一个谭弦子,也跟着乱喊起来,老谭当场翻了脸,这是哪儿来的小娃子,敢到泥镇来撒野?

郑屠夫看事情不对劲儿,抖着一身肥肉,转身甩了小舅子一嘴巴,说,我让你乱喊,我让你乱喊。

那愣货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吓得一溜烟儿跑回了家,从此不敢再来郑屠夫家蹭饭,更别说找他姐姐偷要零花钱了。

后来,有人说,这是郑屠夫和谭弦子合伙做的套。谭弦子哈哈一笑,郑屠夫笑而不语,任那些人私下嚼舌。

谭弦子是个能人。在泥镇,提起谭建文可能没几个人知道,但你要提起谭弦子,没有一个不晓得的。

这人,咋说呢,他不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能说会道,能掐会算。有一回,谭弦子在街头卖弄他的拆字之术,说是能通过一个字测出人的吉凶祸福。卖彩票的桂圆想让他出洋相,说了个“桂”字要谭弦子给“弹弹”。

谭弦子翻着眼皮,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了一会儿,然后对桂圆说,木生土中,土掩树木,双土掩木,木难出头。你近日有祸事上身,当心。

桂圆笑着问道,那你说我会有啥祸事呢?

谭弦子眨着眼睛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桂圆讥讽他,我看你就是在那超级乱弹。

谭弦子睁开眼,说,祸事有大有小,放屁挣断裤腰带是祸事,走路跌一跤摔断肋骨、出门被车撞了也是祸事。

扔下这句话,谭弦子扬长而去。

桂圆看着谭弦子的背影,和围观的人扯了几句玩笑,没当回事。

谁晓得,过了十多天,桂圆守店内急,慌慌张张往街对面的公厕跑。出门时,她不小心把对面来的劁猪匠朱洪升撞倒在地。朱洪升当即就站不起来了。几个人急急忙忙把朱洪升送到医院,一拍片,朱洪升髋骨骨折,要换髋关节。

从那以后,谭弦子名声大噪,但再也没有人轻易找他算命,有事没事算什么命呢?桂圆一时无聊,算个命,自己搭进去几万块钱。

话说这天,谭弦子正在街头闲逛,有个人拦住他,说要给他算一卦。谭弦子一看,这人瘦高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上背着双肩包,估计是个外来客。

谭弦子心里有事,本不想搭理他,但转念一想,找个乐子,放松一下也行,顺便看看这人用啥手段来忽悠他,就答应了。

瘦高个问了谭弦子生辰八字后,闭着眼睛,掐着手指头,好一会儿,忽地睁开眼说:

泥镇本是流水河,

河水浮沉波生波。

无事生非惹烦恼,

要想免祸莫甩锅。

四句话像是偈语,谭弦子听得心里一惊。

他平时给人拆字算命,虽说是信口雌黄,但那些所谓的“八字”“命理”,也还略通一二。谭弦子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事要有敬畏之心。

他连忙问,师傅,这话什么意思?

瘦高个耸耸肩,把背上的包放到地上,说,你想知道?

谭弦子说,请师傅说明白点儿。

瘦高个说,命中只有半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凡事不可强求。

谭弦子不知瘦高个这话是自语还是叮嘱,但他知道算命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要问,该说的对方自然会说。他一脸期待,等着瘦高个往下说。

瘦高个说,你这人土命,靠山山陡,靠水水流,靠石头栽跟头,只有靠自己才不会失手。

谭弦子家自打他太爷爷那辈起都是土里刨食,估计再往上数十三代,也是这样,没出过当官的,连读书人都没出过个像样的,不靠自己能靠谁?这话听得他有些泄气,心里对瘦高个轻视起来。瘦高个半笑不笑,继续说道:

嘴是吃饭家伙,

手是挣钱根本。

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不当心祸上身。

听完瘦高个的话,谭弦子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说来说去,瘦高个没一句好话,自己好端端的听他瞎说什么呢。再一想到自己随口而出的几句瞎话,弄得桂圆给朱洪升赔了几万块钱医药费,心里也有些懊恼。

谭弦子不想听瘦高个再说了,他从身上摸出五十块钱塞进瘦高个怀里,扭头径直回家了。

媳妇见他回来,有点儿奇怪。这人平常出门不晃到天黑不落屋,今天咋就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再看谭弦子,躺床上蒙着头,没听到半点响动。

女人上前扯开被子,见谭弦子睁着两眼发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好好的,便问,你咋啦?

谭弦子不语,仍是两眼盯着屋顶发呆。过了三天,他悄悄拿了一万块钱丢给桂圆。

桂圆不要,说撞人的事与他无关。

谭弦子说,钱是身外财,该舍得舍,舍财免灾。

桂圆不明就里,看谭弦子说得坚决,只好收下。

从那以后,泥镇上很少看见谭弦子乱晃的身影了。有时,他爬上牛山躺在山坡上晒太阳;有时,他到汉江边去钓鱼,一坐就是半天,不声不响,像个呆子。

后来,有人说,那瘦高个是桂圆的一个亲戚,听说了桂圆的事,专门过来找谭弦子的。也有人说,这是谭弦子造了口孽,有高人专门来点化他的。

每次有人这么说,谭弦子都是夹着钓鱼竿淡定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充耳不闻。他朝汉江边走,影子落在地上,像根晃悠的丝弦,没有半点声响。